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了当时政治的黑暗,淋漓尽致地描写了严嵩父子贪赃枉法的行径,还通过大家公子温如玉和妓女金钟儿,周琏和齐惠娘的故事,揭露其芒淫无耻的生活和卑污的社会风俗。整部小说语言生动流畅,表现手法,绘人状物无不精妙,是清代长篇小说中较有影响的作品,郑振铎先生把《绿野仙踪》和《红楼梦》《儒林外史》并列为清中叶三大小说。但因其“为鬼神、诲淫”之作,屡遭查禁,原本现中国大陆仅存一套。
第十七回 请庸医文魁毒病父 索卖契淑女入囚牢

词曰:

烛影摇红笔莫逃,在前朝。逆儿杀父出今宵,借医刀。

烈女救夫索卖契,心先碎。英雄甫听语声高,恨难消。

右调《杨柳枝》第二体

话说于冰斩了妖鼋,这日商客死亡受惊者甚多。就中单表一人,姓朱名文炜,系河南归德府虞城县人,年二十三岁,住居柏叶村。他父名朱昱,年五十二岁,有二千两来家私,住房田地在外。从部中打点,补授四川金堂县典史。他长子名文魁,系已故嫡妻黄氏所出,娶妻殷氏,夫妻二人皆谲诈残忍。文魁最是惧内,又好赌钱,每逢赌场,便性命不顾。其次子朱文炜,系已故侧室张氏所生,为人聪明仁慈,娶妻姜氏,亦甚纯良。他家有两房家人,一名段诚,一名李必寿,各配有妻室。朱昱最爱文炜,因长子文魁好赌,将田产留文炜在家经理,将文魁带至任所,也是防闲的意思,说明过三年后,方着文炜来替换。朱昱满心里要娶个妾,又因文魁在外独宿,不好意思举行。喜得他为人活动,于本地乡绅铺户应酬的轻重各得其宜,上司也甚是喜他,常有事件批发。接连做了三年,手内也弄下有一千四五百两,又不敢在衙门中存放,恐文魁盗用,皆暗行寄顿。

这年已到三年,文炜思念他父亲,久欲来四川省亲。因屡次接他父亲书信,几时文魁回家,方准他来;他哥哥文魁又想家之至,常暗中寄信,着文炜速去,弄的文炜没了主意。又兼他嫂嫂殷氏,因文炜主持家政,气愤不过,天天指猪骂狗的闹吵。文炜夫妇处处谦让,才强支了这三年。这年决意入川看父,将地土俱行租种与人,又将家中所存所用,详细开写清账,安顿下一年过度,交与他嫂嫂管理。又怕殷氏与姜氏角口,临行再三嘱托段诚女人欧阳氏,着他两下调和。欧阳氏一力担承,方同段诚一同起身。

这日到孽龙潭,陡遭风波,船只几覆。来在金堂县,朱昱大喜,细问了家中并乡里等话,着文魁与文炜接风痛饮。文魁见兄弟来,可以替得早行回家,不意过了月馀,朱昱一字不题。文魁着文炜道达,但付之不答而已。文魁恼恨之至,外面虽不敢放肆,心里也不知咒骂了多少。

一日,朱昱去绅士家看戏,至三鼓后方回,在马上打了几个寒战,回署便害头疼。次日请医看视,说是感冒风寒。吃了两剂药,出了点汗,觉得清爽些。至八天后,又复遍身疼痛,寒热交作,有时狂叫乱道,有时清白。

一日到二更以后,朱昱见文炜一人在侧,说道:“本城贡生刘崇义与我至厚,他家收存我银一千一百两,月一分行利,有约契。我曾与他暗中说明,不着你哥知道。新都县敦信里朱乾,是与我连宗兄弟。他那边收存我银三百两,也是月一分行利。此宗你哥有点知道。二处我都系暗托,说明将来做你的饭根。我若有个好歹,你须设法弄在手内。日后你哥哥将家私输尽,你就帮助他些,他也领情。不是我做父母的存偏心,我深知他夫妻二人皆不成心术,久后你必大受其累。约契收放在一破红油柜中旧拜匣内,你可速速拣收在手。衣箱内现存银八十馀两,住房桌下存大钱三万馀文,你哥哥都知道,瞒不得他。若将衙门中器物等项变卖,不但棺木,即回去脚价盘费亦足而又足。至于本乡住房并田地,我过日自有道理。”文炜泣说道:“父亲不过是受了寒,早晚即愈,何骤出此言!本城并新都两处收存银两,一任哥哥收取,我一分一厘亦不经手。非敢负父亲疼爱至意,大抵人生穷通富贵,自是命定。若我欺了哥哥,天亦不容我。父亲可安心养病,断断不必过虑。”朱昱听了,蹙眉大恨道:“痴子深负我心!你到后悔时,方信我言。由你去罢!”又道:“我此时觉得着实清爽,可将你哥哥同段诚叫来。”

文炜将二人叫到,朱昱向文魁道:“我一生勤俭,弄下些小家私;又得做此微员,年来不无补益。我这病看来还无妨,设有不测,世人没个不散的宴席。扶我灵回乡后,断不必劳亲友吊奠,到要速请亲友与你弟兄二人分家,断不可在一处居住。家中住房原价是三百三十两,你弟兄二人谁爱住此房,即照原价归结,另寻住处。将来不但田产,即此处并家中所有器物、银钱、衣帛等类,虽寸丝断线,亦须眼同亲友公分,以免骨肉争端。若谁存丝毫占便宜之见,便是逆命贼子!段诚也在此,共记吾言。你是我家四世老家人之后裔,他二人有不合道理处,须直口苦劝,毋得瞻徇。若他们以主人欺压你,就和欺压我一般。你为人忠直,今以此相托,切莫负我。”段诚听了,泪下如雨。又向文魁道:“你除了顽钱,我想普天下也再没第二个人能占了你的便宜,我到也放心。你兄弟为人忠厚,你要步步疼怜他,我死去亦得瞑目。”说话间,又烦燥起来。次日更甚。

本县东门外有个举人,姓强名不息,专以行医养济家口,是个心粗胆大、好走险路的人。被他治好了的也有,大要治死的居多。总在一剂两剂药上定死活,每以国手自任,地方上送他个外号叫强不知。即或有被他治好的,又索谢礼过重,因此人又叫他做强盗,把个举人名品都被他行医弄坏了。朱文魁慕他治病有断决,两三次打发衙役请来。看了脉,问了得病日期,又看了看舌头,道:“此真阴症伤寒也。口渴烦燥,皆假相了,非用人参五钱、附子八钱,断无生理。”文魁满口应承。文炜道:“医理我一字不知。只是阴阳二症,听得人说,必须分辨清楚,药不是轻易用的。”文魁道:“你少胡说!先生来,自当以先生话为主,只求开方早救为是。你讲得是什么阴阳!”强不知道:“似此症,我一年内也不知治着多少。我若认不真切,敢拿老父母试药?不是学生夸口,说城内外行此道者数十人笑话,他还没一个识得此症!”文炜不敢争辩。开了方儿,文魁便着段诚同衙役买参挝药。

强不知去后,文炜放心不下,将药方请教先治诸人,也有一言不发的,也有摇头的,也有直说吃不得的。文炜与文魁大争论起来,文魁急的大嚷道:“你不愿父亲速好么?耽搁了性命,我和你誓不同生!”文炜也没法,但愿服药立愈。服药后,便狂叫起倒不已。他原本是阳症,不过食火过重,汗未发透,邪气又未下,若不吃药,亦可渐次平安。他那里受得起人参、附子大剂!文炜情急,又与文魁争论。文魁道:“亏你还是个秀才,连‘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’二句都不知道!”又待了一会,朱昱声息俱无。文魁道:“你看,安静了没有!”文炜在嘴上一摸,已经死了。文炜抚尸大叫。文魁亦大惊,也悲号起来。哭了半晌,率同衙役,停尸在中堂,买办棺木。

本县闻知,立即差人送下十二两奠仪。三日后,署理官早到。至七日后,文魁托书役于城内借了一小佛殿,名慈源寺,搬移出去,然后开吊。又请他父亲相好的绅士几人,求了本县名帖,向各绅衿铺户上捐,也弄有一百七八十两。文炜将刘贡生等借约二张拣出,支付文魁。文魁喜欢的心花俱开,出乎意料之外,极力的将文炜誉扬:贤孝、正大、不欺。

一日,文魁向文炜道:“刘贡生所借银两,我亲问过他三四次。他总推说一时凑不及,许在一月后,看来利钱是无望的了。新都县本家朱乾借银三百两,他住在乡间敦信里,离此八九十里路。你可同段诚走遭,必须按约上年月算明利钱,除收过外,下欠利钱一个也让不得。我们是什么时候!讲到连宗,他该破家帮助我们,才是有人心的长者。明早即去,他若推托时日,你两人断断不必回来。天天守着灵何益!”

次日,文炜遵兄命,同段诚去了。到朱乾家,相待极其亲厚,早晚在内房饮食,和亲子侄一样。银子早已备办停妥。又留住了四天,与了本银三百两,又找了利银十六两,馀外又送了十两,俱是十足纹银。主仆二人千恩万谢,辞了上路。约走了二十多里,至新都县饭馆内吃饭,见三三两两出来人去,都说的是林秀才卖老婆还官欠的话,咨嗟太息的到十有八九。听了一会,也没什么关心处。

原来这林秀才是本省新都县人,单讳一个岱字,号齐峰,年三十一岁。他生的汉仗雄伟,勇力绝轮,虽是个文秀才,却学得一身好武艺,马上步下可敌万人。娶妻严氏,颇有才色,夫妻甚相敬爱。他父亲林楷,为人正直,做过陕西陇县知县,真是一钱不名。后来病故在任内,林岱同他母亲和家人林春扶柩回籍。不几月,他母亲也去世。清臣之家,那有什么私囊,又因重修陇县城池,部中刻减下来,到亏下国帑二千七百馀两,着落新都县承追。前任县官念他是旧家子弟,不过略为催取,林岱也交过八百馀两。新任知县叫冯家驹,外号又叫冯剥皮,为人极其势利刻。他曾做过陇西县丞,与林楷同寅间甚是不对,屡因不公不法的事,被林楷当面耻辱。今日林岱有这件事到他手内,正是他报怨之期,一到任就将林岱家人林春拿去,日夜比责。林岱破产完了一千馀两,求他开释。他反申文上宪,说林岱亏欠国帑,恃符抗官,不肯交纳,将秀才也革下来。林岱又将住房变卖交官,租了一处土房居住。本城的绅衿铺户,念他父居官正直,前后捐助了三百两,尚欠四百五十两无出。大家同去恳冯剥皮代他报家产尽绝,冯剥皮不惟不准情面,且将林岱拿去收监,将来林春讨保释放。林春不几日亦病故。止有林春的女人同严氏,做些针线,货卖度日;又要结念林岱衣食,把一个小女厮也卖了做过活。后来剥皮竟将林岱也立限追比,又吩咐衙役着实重责,大有不能生全的光景。地方上桑梓又过意不去,捐了一百两交纳,复恳他报家产尽绝的申文。剥皮满口应许,将银子收下,仍是照旧比责,板子较前越发打的重了。此后内外援绝,苦到绝顶,严氏在家中每天不过吃一顿饭,常有整天家受饿没饭吃的时候。

本城有个监生,叫胡贡,人只叫他胡混,是个心大胆小、专好淫奔之人。他家里也有几千两的用度,又好奔走衙门,借此欺压良善。他屡次看见严氏出入,姿色动人,又知林岱在监中无可解救,便引起他娶妾之心。托一个善会说话、有机变的宋媒婆,以采买针线为由,常拿些细缎碎物着严氏做,做完他就将手工钱送来,从未耽延片刻。其手工钱都是胡贡暗出。因此往来的透熟,每日家言来语去,点缀严氏,着他卖身救夫,与富贵人家做个侧室,便可名利两收。

严氏是个聪明妇人,早已明白他的意见,只是不应承他。后见他屡次牵引,便也动了个念头,向宋媒道:“我非无此意,只是少个妥当人家。你即这样关切我,心里可有个人家么?”宋媒即将胡监生人才、家道、年纪说了个天花乱坠。严氏道:“我嫁人是要救夫出监,只怕他未必肯出大价钱娶我。至于与人家做妾,我到不回避这声名。”宋媒道:“这胡大爷也曾说过,止出三百五十两,此外一两也不多出。”严氏笑道:“可见是个天缘!他出的这银数,却与我夫主实欠暗合。就烦你多加美言,成就了我罢。”宋媒道:“成就最是容易,必须林大爷写一个为欠官钱卖妻的亲笔文约,方能妥贴的了。”严氏又笑道:“这都容易,我早晚与你拿来。只是一件,只怕胡大爷三心两意,万一反悔,我岂不在丈夫前丧品丢人!你敢包办么?”宋媒道:“若胡大爷有半句反复话,我就永堕血盆地狱!我若是戏耍了你,着你在丈夫前丢人,我有一个儿子、两个女儿,都教他死了!”严氏道:“既然胡大爷有实心于我,我就是他的人了,他何苦教我抛头露面?将来凭据到手,就劳动他替我交官,放我夫主回家。还有一句话你要记清:若我夫至午时不回家,便是一百个未时来,也不出门。”宋媒道:“这事都交在我身上。胡大爷和县里是好相与,怕放不出人来!只要凭据写得结实明白方妥,胡大爷也是最精细不过的人。”两人讲说停当,宋媒婆欢欢喜喜如飞的去了。

次日,严氏跟了林春女人,走至新都县衙门,向管监的哀恳。管监的念林岱困苦,随即通知放严氏入来。严氏看见丈夫蓬头垢面,满腿杖伤,上前抱住大哭。林岱也落了几点眼泪。旋教林春女人拿过几样吃食东西、一大壶酒放在面前,严氏也坐在一旁,说道:“家中无钱,我不能天天供给你的饮食。你可随意吃些,也是我到监中看你一番。”林岱道:“你这一来,我越发不能下咽,到是酒我吃两杯罢。”严氏从监内取出一个茶杯来斟满,递与林岱。林岱吃了一口,酒还是半冷半热的,问道:“你们家间米还有得吃么?”严氏道:“有钱时买一半升,无钱时也就不吃了。”林岱便将杯放下,长叹道:“我这性命,只在早晚必死于冯剥皮之手。他挟先人仇恨,断不相饶。只是你将来作何归结?”严氏道:“你们男人家要承先启后,关系重大。我们妇人家,一死一生有何重轻!将来上天可怜,你若有出监之日,我到愁你没个归结。”林岱道:“我时常和你说,有一个族伯林桂芳,现做湖广荆州总兵。只因祖公公老弟兄们成了仇怨,致令我父也与他参商,二十年来音信不通。此外我又别无亲友,设或有个出头日子,我惟投奔他去了。”严氏点头道:“任他怎么参商,到底是林氏一脉,你又在患难中,谁无个恻隐之心!”林岱道:“这也是我与你纸上谈兵。现欠着三百五十两官银未交,虽插翅亦难飞去。”严氏道:“三百五十两到有人出在那里,只要你立一主见。”林岱大喜道:“系何人相帮,有此义举?”严氏笑道:“不但三四百两,就是三四十两,‘相帮’二字,从何处说起!”就将胡监生托媒婆说的话,详细说了一遍。

林岱道:“你的主意若何?”严氏道:“我的主意,要舍经从权,救你的性命。只用你写一张卖妻的文约,明后日即可脱离苦海。”林岱听了,倒竖须眉,满身肉跳,大笑道:“不意你在外面到有此际遇!好,好!”向林春女人道:“你可哀告牢头,讨一副纸笔来。”少刻,牢头将纸笔墨砚俱送来。林岱提笔,战缩缩的写道:

立卖妻契人林岱,新都县人。因亏欠官项银三百五十两,无可交纳,情愿将原配妻室严氏出卖与本城胡监生……

又问严氏道:“他娶你,是做妻做妾?”严氏道:“是讲明做妾。”林岱道:“更好!”又写道:

名下为妾。身价纹银三百五十两,本日在新都县当官交纳,并无短少,日后不许反悔争竟。恐口无凭,立卖约存照。

又问道:“你适才说有个媒婆子,姓什么?”严氏道:“姓宋。”林岱又写:

中女媒宋氏。某年月日亲笔立。

写毕,将拿来的酒菜大饮大嚼,吃了个罄尽。吃毕,将头向监墙上一斜靠,闭紧双睛,一句话不说。严氏道:“你出监后,务必到家中走走,我有许多要紧话嘱咐你。你若是睹气不到家中,我就是来生来世见你了。”林岱笑道:“你去罢。”言讫,将身子往地下一倒,便睡去了。

严氏收拾起诸物,又恐林岱听见,眼中流泪,心里大痛,悄悄出门,回到家中。宋媒婆早在门外等候。严氏改做满面笑容,让媒婆到房内坐下。宋媒道:“奶奶的喜事何如?”严氏从袖中取了卖契,向宋媒道:“事已做妥。你可述我的话:银子三百五十两,要胡大爷当堂替我前夫交代清楚。衙门中上下,即或有些须使费,我前夫都不管。我几时不见我前夫回家,我断断不肯动身。不是我心恋前夫,情理上该是这样。此系官银,谅也不敢舛错,你就将契约拿去罢。这是我前夫亲笔写的,他不必生疑。”宋媒见了契约,如获至宝,说了几句吉庆话,如飞的跑去,递与胡监生,居了天字号大功。

胡贡看了大喜,次日一早,亲自送了冯剥皮四样重礼。剥皮说了无数送情话,始将银两收兑入库。胡贡又到宅门并承办书吏处,说定事完相谢,立逼着管宅门家人回禀本官,将林岱当时放出监来,然后回家,催着收拾喜轿,差人到林岱家娶妾。

宋媒报知,严氏忙着林春女人到县前,一路迎请林岱回家。正是:

贼子借刀弑父,淑女卖身救夫。

两人事迹迥异,问心各有悬殊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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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