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了当时政治的黑暗,淋漓尽致地描写了严嵩父子贪赃枉法的行径,还通过大家公子温如玉和妓女金钟儿,周琏和齐惠娘的故事,揭露其芒淫无耻的生活和卑污的社会风俗。整部小说语言生动流畅,表现手法,绘人状物无不精妙,是清代长篇小说中较有影响的作品,郑振铎先生把《绿野仙踪》和《红楼梦》《儒林外史》并列为清中叶三大小说。但因其“为鬼神、诲淫”之作,屡遭查禁,原本现中国大陆仅存一套。
第二十九回 返虞城痛惜亲骨肉 回怀庆欣遇旧知交

词曰:

枝上流鸳和泪闻,新啼痕间旧啼痕。一春鱼雁无消息,千里关山劳梦魂。

无聊赖,对芳樽,安排肠断耐黄昏。片言惊报天涯外,喜得恩公已到门。

右调《鹧鹕天》

且说林桂芳将各项交代清楚,择了吉日起身。朱文炜欢欢喜喜跟了赴任,一入了河南地界,便向林岱商议,言:“怀庆在省城西北,归德在省城正南,相去各三百馀里。兄弟意见,想要分头回家看望,不知哥哥以为何如?”林岱道:“论起来最属便当,但老弟一路同来上任,又是家父大喜事,今半路别去,着家父岂不怪你重家乡、薄友谊么?况家父还要先到省城,才赴新任,家眷也无人照管。不如我与老弟先同家眷到怀庆,俟家父上任后,我同老弟去虞城县如何?如令兄若有不端的举动,也不在刻下这几日。”朱文炜听了,不好过于执滞,只得同去怀庆,耐心等候。

过了几天,林桂芳到任,诸事俱毕。林岱、文炜陈说要回虞城县探家,桂芳道:“这是情理上应该速去的。今日天气尚早,着他今日起身。你与他带上一千两银子,着两个家人、四个兵送他去。安顿住,教他来与我办事,守着老婆学不出人来。”林岱道:“孩儿也要同去走遭,往返不过八九天即回。若他令兄有可恶处,也好与朱兄弟做个帮手。”桂芳连连点头道:“着,着!若那狗娘养的把朱相公的女人嫁了别人,你可拿我的名帖,亲到虞城县衙门,将这奴才的万恶详细和知县说知,务必拿他去夹三夹棍,追问下落并田产银钱。若是被文魁家两口子害了性命,就着他两口子抵偿。若县官不认真办理,你和他说,我就叙明前后情由,连他也参奏了。他不要看得我们武官太无能!你就同他去罢,他家中若有耽延,你可先回。”林岱告知文炜,文炜大喜,亲到桂芳前千恩万谢。严氏又着林岱暗中带了五百两,到虞城县送文炜。

两人同段诚跟随了家人兵丁,一路骑马行来,过了归德,一直向虞城急趋。远远的看见柏叶村,把一个文炜急的恨不一步飞去;及至见了自己的家门,心上又乱跳起来。到门前下了马,让林岱先入去,自己后随。刚走入大门,只见二门内出来个人,问道:“是那里来的?”又看文炜、段诚两人,大惊道:“原来二相公、段大哥都还在么!”文炜认的是本村谢监生家家人,问道:“你来我家做什么?”那人笑道:“两月前这房子还是二相公家的,如今令兄卖与我们主人了。”文炜惊道:“搬到那里去了?”那人道:“搬到大井巷吴饼铺对门儿。”

文炜也顾不得让林岱先行,自己大一步小一步的乱奔。街上有许多熟识问他,他总是飞走。走到吴饼铺对门房外,往内一看,见李必寿家女人在院中洗衣服。走入院中,李必寿家大惊失色,喊叫他男人道:“快出来,二相公回来了!”李必寿跑出来,见文炜同段诚又跟着许多人并马匹,把眼到直瞪了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文炜忙问道:“家眷都在何处?大相公在那里?为何止是你夫妻两个在此?”李必寿见问,方才上前叩头,说道:“大相公数日前带了三百多银子出门去,说要往四川寻找二相公。小人说:‘昨年大相公回家,说二相公和段诚在川江中有不好的话,怎么又去找寻?’大相公说:‘放屁,你少胡说!’与小人留下十两银子。家眷话容小人再禀,相公且同众位客人到上房中坐。”说罢,眼里有些要堕泪光景。

文炜心绪如焚,连忙同林岱到上房。见地下止有一张桌子,放着酒壶一把、几件盘碗之类,还有三四把破椅子,此外一无所有,忙问必寿道:“你快说家眷话!”必寿道:“还求相公恕小人无罪,人小人才敢直说。”段诚大喝道:“你只要句句说实话就是了,有什么恕罪不恕罪哩!”必寿道:“大相公回家后,一入门便大哭,说老主人病故,二相公同段诚在川江遭风波,主仆俱死。”文炜道:“想是你二主母认为真话,嫁人去了么?”必寿道:“并未嫁人。大相公屡次着大主母劝二主母改嫁,二主母誓死不从。后来,大相公将本村地土尽情出卖与本村谢监生,价银二百二十两。从四川带来大约有二千两。家中所有器物都卖了,小人不知数目。听得小人老婆常说,有个要去山东住的意思。三月初八九前后,在张四胖子家赌钱,输与山东青州府乔武举现银六百七十两。到十一日午后,大相公又去顽钱,吩咐小人:‘今晚有人来抢亲,你可专在门上等候,不必害怕,不可阻挡。’小人也不解是何原故。到三更时候,乔武举带了五六十人,竟来抢亲。”

文炜听了,浑身乱抖起来。段诚忙问道:“抢去了没有?到底要抢谁?这话说的有许多含糊露空处!”李必寿不由的悲噎起来。林岱道:“你且不必悲伤,只管快快的直说。”必寿又道:“不想乔武举是个大盗,一入门先将小人捆绑,次将家中银钱器物洗刷一空。小人彼时在昏愦之际,曾看见将顶轿子抬出去。到次日天明,大主母、二主母俱不见了,想是俱被贼人抢去。”文炜听到此处,一脚跌翻在地下,不省人事。林岱同众人搀扶,叫唤好半晌,方才回过气来,喉咙中硬咽作声。林岱道:“不怕了!”转刻,文炜放声大哭起来。林岱在傍劝解。

段诚向李必寿道:“怎么我家女人也不见?”必寿道:“也是那日晚上不知去向。”段诚听了,发须倒竖,大怒道:“别人都被抢去,止你家两口子都在!”手起一拳,将李必寿打的鼻口流血,赶上去又是几脚。众兵丁拉开,段诚大叫道:“二相公不必哭了!眼见的他与大相公那肏娘贼通同作弊,将二主母叫人家抢去。两口子卖了房产地土,带上银子远奔他乡,却又虚张声势,说是强盗劫夺,防备我们后患。不知与了这卖主奴才多少银子,替肏娘贼支吾。只将他夫妻两个带回衙门中,严刑追问,不怕他不说出实情!”李必寿家老婆跑来,在窗外大嚷道:“我男人句句都是实话,怎么到打起来了?”段诚道:“我还要打你这大蛋淫妇奴才!为什么不抢着你去?”说罢,扑出去就打。林岱道:“段总管不必动手,听我说。这样一件大盗案,岂是地方上人没见闻的?只用将邻里人等,请几个来一问,真假自然明白。”李必寿道:“这位爷说的是,我此刻就去请来。”段诚道:“你顺便逃走了罢!我同你去。”两人一齐出门。不多时,到领来一百馀人。原来人都知道文炜死在川江,今日听见回来,又是一件奇事,因此就有此许多人。

林岱拉了文炜到院中,众人有大半认得文炜的,各举手慰劳。文炜向众人一揖,然后问道:“敢问寒家何以一败至此?恳求详告。”众人道:“令兄输与姓乔的六百多银子,这是阖村人都知道的。后来令兄到袁鬼厮店中与姓乔的说话,将六百银又拿回家去,这也有人见过的。不知怎么,到三月十一日夜半,被贼抢劫一空。第二日早间,亲眼还看见李必寿在庭柱上绑着,我们大家才解放了他。令兄气极,一头碰在门上,几乎碰死。又知道没了三个妇人,乔武举也不知去向。令兄现有呈状在本县,告他明火劫财,抢去内眷,刻下现在严拿。令兄数日前还在这里,近日不知那里去了。但他屡次向我们说二相公同段大哥死在川江,怎么又回来了?”林岱将文炜在四川并自己的事详细说了一遍。众人听了,无不唾骂,都说:“朱文魁是人中猪狗,天报的甚速,只是可惜把二相公夫人并段大嫂也陪垫在里头。今日我们才明白这小厮的为人。眼见的那日早间亲去寻姓乔的说话,又听得同吃了饭,那就是卖二相公的夫人去了。若不是这话,已经输了的六百多银子,姓乔的为什么教他拿回?抢亲是怕二相公夫人不肯嫁,两人必是商量明白的。这小厮只图内里清净,不想反中了乔贼的绝户计。”

段诚道:“拿回这六百银子话,李必寿这天打雷诛的狗男女,他适才就没说!到是抢亲的话,他说大相公和他说过。”众人问李必寿道:“果然和你说过么?”李必寿道:“拿回六百银子,我实实未见。说十一日晚上有人来抢亲,你不必阻挡,也不必害怕,这话是实实有的。我有什么天打雷诛、欺主人处?”众人俱拍手大笑道:“何如?疑他是商量通的,果然就是。真是猪狗虎狼不吃的东西!只是杀害的二相公太苦了。”段诚又说起老主人在任患病,他暗中和医生商通,用极狼虎的药将老主人毒死,要全得家业。众人道:“二相公不必苦恼了。他将令尊还下此毒手,何况于你?”又有几个道:“这小厮十数天不见,必是和乔贼一路去了,却报官告状,虚弄声势,害邻里、害捕役。要知道,抢亲的话就是他烦人搬取家眷的鬼计!”又有几个道:“我们留心看他,情急的了不得。搬家眷和乔贼一路去?不像之至!看来是个招神引鬼,吃大亏苦了!”文炜又放声大哭,众人无不慨叹。

林岱劝道:“适才众位的议论一点不错,万事都是命定。你二十多岁人,怕没个好姻缘配你?至于家财,你我当汉子的,越发不必计较。你昔日成就了我的夫妻,又因我拆散了你的夫妻。此地还有什么留恋处,同回怀庆再做良谋为第一。”文炜痛哭道:“我如今死又不忍,生亦无趣,有家弄成无家,也只得回怀庆苟延。”段诚道:“两个主母被贼抢去,原是为了人才。我家的女人又是为什么也被抢去?”林岱道:“想必你的女人也生的不错。”众人都大笑起来。林岱道:“今日日已沉西,我们就在此买点东西,吃住上一夜。兵丁马匹着寻个店房安歇。定于明早起身。”段诚道:“林大爷所见甚是。我还要着实审问李必寿情由。”众人也都陆续散了。晚间吃罢饭,文炜同段诚又将李必寿夫妻细细的讯问了一番,次日方才起身而去。

且说于冰在碧霞宫又传与城璧凝神炼气口诀。过了几日,二鬼回来,详言:“先到荆州,不意林桂芳已赴怀庆总兵官任。小鬼等赶至怀庆,始查知朱文炜、段诚俱在林总兵署中,相待甚厚,两三日前同林岱去探家乡。小鬼等怕有意外之变,暗中随行。他已备知家中前后事体,痛不欲生。林岱解劝,仍回怀庆。如今他哥哥闻有去四川之说,未知确否,但他也去有数日了。因此来迟几天,今特交法旨。”于冰收了二鬼,心下想道:“姜氏年青,我儿子亦在少年,异姓男女,安可久在一处?设或彼此有一念悖谬,不惟阴功不积,且与子孙留一番淫债。今林岱父子相待文炜甚厚,将来必帮助银两,教他另立家业。不如我去与他说知原由,着文炜到我家搬取家眷,岂不完全了一节心事!”随到房内向城璧等说知,去河南有一件事要办。城璧道:“几时回来?”于冰道:“去去就来。”

说毕出庙,架遁光早至怀庆府城外。入城到总兵衙门前,见有许多官弁出入,于冰上前问道:“有一个归德府虞城县秀才朱文炜并他的家人段诚,借重诸位,请他出来,我有要紧话说。”众兵道:“你姓什么?”于冰道:“我姓张,是他同村居住的人。”兵丁回了巡捕,传将入去。

不多时,文炜同段诚出来。两人看见是冷于冰,主仆就要叩拜。于冰扶住道:“此地非讲话之所。我见衙门东首有一座关帝庙,可同到那边去来。”文炜道:“请恩公老先生到衙门中叙谈何如?”于冰道:“我生平懒于应酬,不如到庙里说话为便。”三人到了庙内,道士问做什么,段诚道:“是镇台大人衙门中人,到此说几句话。”道士连忙开客房让坐。于冰道:“老羽士请便,我们有事要相商。”道士回避,烧茶去了。

主仆二人又从新叩拜,问到此地原由。于冰道:“日前你和林岱到贵庄探家,竟空往返了一遭。”文炜惊问道:“老先生何由知道?”于冰笑道:“我也是今日方知。”文炜两眼泪下,正欲诉说他哥哥话,于冰道:“不用你说,我已尽知。”于冰将文魁事略言大概,文炜、段诚早惊服的如见神明。又道:“自龙神庙与你二人别后,我午间即到贵庄……”段诚道:“老爷何以如此快走?”于冰笑道:“我一天可行二三万里,四川到河南能有几许路?”随将文魁在袁鬼厮店中教乔大雄抢亲起,直说至如何遇姜氏并欧阳氏两人女扮男妆,在店中层层问答的话,如何雇车打发起身,如何暗中着二鬼护送,于某月日到成安自己家中,留住至今,详详细细说了一遍。主仆二人又惊服又喜欢,扒倒一齐叩头。于冰扶起道:“我系从山东泰山碧霞宫才动身到此,一则安你主仆身心,二则说与你知道。你也该辞了林总兵父子,速去到寒家搬取令夫人回乡,另立家业方好。”说毕,举手道:“我去了,千万不可羁迟!”主仆二人欣喜欲狂,又扒在地下一上一下的叩头。于冰扶起。文炜又再四苦留,定要请入衙门内。于冰大笑道:“我岂能与仕途人周旋耶!”说着,走出庙来。主仆见留不住,要相送出城。于冰道:“你们若如此,我异日一事也不敢照料了。”两人只得目送于冰而去,方回衙门。

林岱不见文炜主仆,正要查问,只见他主仆欢欢喜喜入房来。见林桂芳正在,文炜喜极,便将适才见冷于冰如何长短说了一番。桂芳大嚷道:“这是真奇人!真圣贤中人!你们为何不请他入来,我见一见?”文炜、段诚又说苦留不住的话,桂芳连连顿足道:“这是我福分薄,不得遇此神仙。罢了,罢了!”林岱道:“顷刻功夫,就驾云也得出了城。可传与辕门上官弁兵丁人等,速刻分八面追赶。儿与朱兄弟同去方妥。”桂芳道:“快去快去!你们后生家,出了衙门就跑!”内堂官传出来。顷刻,众兵分门追赶。

于冰刚走到东头尽头处,只见几个兵丁没命的跑来,问道:“尊驾可是冷先生么?”于冰道:“我姓张。”那几个兵丁私相议论,虽不往回请,却也跟住不放,早有一个跑回去了。

少刻,文炜、林岱跑来,大叫道:“冷老先生少留步!”于冰回头一看,见是文炜和一个雄伟大汉同来,后面还有几个兵丁和几个将官。于冰站住,问文炜道:“你来又有何事?”林岱忙上前深深一揖,道:“家父系本府总兵官,姓林名桂芳,久仰老先生大名。适才因朱义弟未曾请入署中,家父甚是嫌怨,今着晚生星驰赶来,请仙驾入城一会。”于冰还礼毕,将林岱仔细一看,见他生得虎头燕颔,猿臂熊腰,身材凛凛,像国家栋梁之器,向林岱道:“学生从不到城市中,适因朱兄有一小事,理合通知,何敢劳镇台大人相招!烦向大人前委宛道及,不能如命。”说罢,举手告别。林岱又复行跪请。于冰见他意甚诚虔,连忙扶起,道:“公子必欲我入城,我只在与朱兄说话的关帝庙内,与大人暂时一面,方敢从命。”林岱道:“得仙驾少留,无不遵依。”说罢,三人缓步回在庙中。众兵丁飞报林总兵去了。正是:

烟霞三岛客,风月一林秋。

若遇知音者,随地可羁留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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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