词曰:
平凉叠岁遇饥荒,理合分赈穷氓。无端贪墨欲分光,姑与何防?
秘诀须移库项,神符劫取私囊。宦途脂膏归雪汤,扫尽堪伤。
右调《画堂春》
话说于冰驾云行来,顷刻到崇信县界,见人民携男抱女,沿途乞讨,多鸠形鹄面之流。问起来,说:“巩昌、兰州、平凉三府地,连年荒旱。巩昌、兰州各州县还有些须收获之地,惟我们这平凉一带,二三年来一粒不收,饥死的也不知有多少!”于冰道:“本地官府为何不赈济你们?”众人道:“听的说朝中有个姓严的宰相,最爱告报吉祥事。凡百姓的疾苦,外官们总不敢奏闻,恐怕严宰相恼了。头一年荒歉的时候,地方官还着绅士捐谷捐银赈济。第二年各州县官因银粮难比,将富户们捐助的银粮米谷,不过十分中与我们散一二分,其馀尽克落在腰内。今年连一家上捐的也没有了。先前我们在城市关乡还可乞讨些食水度命,如今无人肯与,只得在道路上延命,慢慢的投奔他乡。”
于冰道:“巡抚两司离的远窵,本地道府他是大员,也该与你们想个法子。”众人道:“还敢望他想法子?只不将我们的穷命刻薄了,就是大造化!自我们这位本府太爷到任以来,弄的风不调雨不顺,把平凉一府的地皮都被他刮去。不但十两八两,就是一两二两,他也不肯轻易放过。事体不论大小,要起钱来,比极小的佐杂官还没身分。没一日不向绅士借银钱,若不借与他,他就寻事件相陷,轻则讨他耻辱,重则功名不保。做生意的人更受他害,也是日日无物不要,要了去便如白丢。讨价者皆重加责处,责处后即立刻发价,大要值十文的止与一文。年来紬缎、梭布、当铺各生意,关闭了十分之七;就是卖肉的屠户,也回避了大半,把一个府城竟混的不成世界了。地方连年荒旱,又添上这样个官儿,两路夹攻,我们这百姓那里还有活处!他还吩咐属下的州县报七八分收成,在上司前显他的德政才能,与巩昌、兰州二府不同。他属下的州县恐钱粮无出,只得将百姓日日拷打,弄的父子分离,夫妻逃散。”于冰道:“是他这样作威福,巡抚、司道为什么不参他?”众人道:“我们听的衙门中人常说,京里有个赵文华大人,是他的亲戚。他年年差家人上京,送赵大人厚礼,赵大人与巡抚、司道写字嘱托。他有此大门路,谁敢惹着他?”于冰道:“他姓什么?”众人道:“他外号叫冯剥皮,官名冯家驹。听得说是四川升至此。”
于冰想道:“这冯剥皮不是在新都县追比林岱的那个人么?他怎么就会升知府?我既到此地,到要会会他。”又不由的嗟叹道:“此祖师着我到陕西之深意也。”随驾遁顷刻到了平凉府东关外,寻了个没僧道的火神庙住下,心中打算道:“玉屋洞现存着三十七八万银子,并衣物等项。吾师法旨着我到陕西,也是知道我有严、陈两人这宗银子,着我赈济此地穷民。我一个出家人,久留在洞中何为?只是这三府饥民甚多,这几两银子济得甚事?”想来想去,想出个道理来,笑道:“天下的穷民亿千亿万,我只将这三十多万银子开销了去,就是功德。刻下三府之中,惟平凉最苦,理合先于极贫之家量力施舍。但我非官非吏,该如何查法?此事必须拘遣本地土谷诸神,着他们挨户察查妥当,就着他们暗中分散,庶奸民不能冒领。”又想道:“人神异路,无原无故与百姓们送起银子来,岂不惊世骇俗?”想了一会,又笑道:“此事必须人鬼兼半,明暗并有,方为妙用。”
打算停妥,到三鼓时候,走到郊外无人之地,仗剑嘘哈,拘到日夜游神并凉州一府土谷社皂、各大家小户中霤屋漏诸神,一个个前后森列,听候差使。于冰道:“今有一件最要事,仰借诸神,大家协力措办。目今平凉一府并所属各州县叠遭荒年,百姓饥死者无数。贫道有银三十馀万两,意欲布散贫民。只是人口众多,些须银两,安能全行周济?贫道一人,亦难稽查。今烦众神于城市乡关挨门细访,一城清楚一城,一乡清楚一乡。男女未过五岁者,不在赈济内。只要于极贫之家,分别大口小口,某户某人名下,共男妇大小几口,详细各造一本清册,送至贫道寓所。贫道好按人数估计,便知平凉一府各州县共有贫人若干;每一人分银若干,方能接济到秋收时候。到施放银两之时,贫道一人,焉能肆应?还要仰仗诸神,一边领银,一边变化世间凡夫,代贫道沿门给散,使贫人各得其惠,方为妥适。奈此事琐碎之至,未知诸神肯办理否?”众神听毕,各欢喜鞠躬道:“此系法师大德洪慈,上帝闻知,必加纪录。小神等实乐于普救灾黎,尚有何不奉行之处?只是贫人有家者固可按户分散,还有无家者,不知法师作何调济?”于冰道:“诸神体恤至此,足见同德。贫道亦思虑过几十回,些须银数,不能人人而济之也。可于散发银两时,另带几两,若遇此等贫人,真假自难逃诸神电见,随便假托凡夫,付与便了。”众神道:“稽查户口,只用委派各城乡市镇土地并中霤、屋漏、皂井诸神,各清各地界,不过费一夜功夫,办理有馀。小神等如日游、夜游、司户诸神,亦各分身督率,断不敢教一人舛错,有负清德。”说罢,各凌虚御风,欣欢而去。
于冰回在庙中,写了四五十章报单,差超尘、逐电于城乡市镇人烟极多之处连夜分贴。上写道:
具报单人冷秀才,为周济贫民事:冷某系直隶人,今带银数万两,拟到西口外贩买皮货。行至平凉一带地方,见人民穷苦,养生无资,今情愿将此银两尽数分散贫民。有愿领此银者,可将本户男女大小几口详细开写,具一清单,到府东门火神庙亲交冷某手,以便择日按名数多寡分散。定在三日内收齐,后期投送者概不收存。 专此告白。
天明时,二鬼回来。到日出时候,早哄动了一府,有互相传念的,有到火神庙来看的,还有穷人携男抱女领银子来的,这话按下不表。
且说平凉府知府冯剥皮,果是新都县追比林岱的那知县,因与工部侍郎赵文华妻弟结了儿女亲家,用银钱钻营,保举升在此地。他仗赵文华势力,无所不为。这日,门上人禀道:“有快班头役揭来报单一章。”剥皮接来看了,笑道:“这冷秀才必是个疯子!他能有多少银两,敢说分散平凉府通府州县?就是做善事,也该向本府禀知,听候示下。怎么他就居然出了报单,着一府百姓任他指挥?”想了想,吩咐道:“可写我个年家弟名帖,到东关火神庙请他。说我有话相商,立等会面。”门上人答应出去。他儿子冯奎在傍说道:“父亲差人叫他来就是了,又与他名帖做甚?”剥皮笑道:“你小娃子家知道什么!此人若是疯颠,自应逐出境外;若果有若干银两,他定是个财主,我且向他借三万两用用,何惜一个名帖?他如不依允,我就立行锁拿,问他个’妖言惑众,收买民心’。这八个字只怕他招架不起,不愁他不送我几万金。”冯奎甚是悦服之至。
待了一会,门上人禀道:“冷秀才将老爷的原帖缴回。他说正要会会太爷,随后也就到了。”少刻,门上人又禀道:“冷秀才到。他说太爷传唤甚急,写不及手本。”剥皮吩咐大开中门,迎接至大堂口。于冰将剥皮一看,但见:
头戴乌纱官帽,内衬着玫瑰花数朵;脚踏粉底皂靴,傍镶着绿夹线两条。面紫而鼻丰,走几步如风折杨柳;须黄而头小,笑一面似跌破西瓜。内穿起花绉纱红袄,外罩暗龙四爪补袍。双睛顾盼靡常,无怪其逢财必喜;两手伸缩莫定,应知其见缝即挝。看年纪必是五旬上下老人,正当端品立行之际;论气质不像二十左右小子,依然疯嫖要赌之时。
冯剥皮见于冰衣服褴褛,先阻了一半高兴,让到二堂,行礼坐下。剥皮问于冰名讳,于冰道:“冷时花。”剥皮道:“适才接得年兄报单,足征豪侠义气,本府甚是景仰。未知年兄果有数十万两银否?”于冰道:“十数万实有之。”剥皮听了甚喜,吩咐左右献茶。又问道:“银两可全在么?”于冰道:“有几个小价在后押解,不过三两天即到。”剥皮道:“未知年兄是怎么个与百姓分散法?”于冰道:“报单上已申说明白,着百姓们自写家口数目,投送火神庙内,生员按户酌量分发。”剥皮道:“如此办理,势必以假乱真,以少报多。可惜年兄几两银子,徒耗于奸民之手,于真正穷人毫无补益。依我愚见,莫若先遣官吏带同乡堡地方,按户口逐一查明,登记册簿,分别极贫、次贫两项,而于极贫之中,又分一迫不可待者。再造册簿,每一户大口几人、小口几人,另写一章票子,上面铃盖图章,标名号数,即将票子令本户人收存,俟开赈时,持票走领。年兄可预定极贫大小口与银若干,先期出示,某乡某镇百姓定于某日在某地领取银两,照票给发。若将票子遗失,一分不与。迫不可待者,即令官吏带银子按户稽查,量其家大小人口若干,先与银若干,使其度命。即于票子上批写明白,到放赈时,照极贫例扣除前与银数即发。如此办理,方为有体有则。再次,百姓多,官吏少,一次断不能放完,即做两次、三次放何妨?若年兄任凭百姓自行开写户口,浮冒还是小事,到分散时,以强欺弱,男女错杂。本府有职司地方之责,弄出事来,其咎谁任?依小弟主见,年兄共有多少银两,都交与小弟,小弟委人办理。不但年兄名德兼收,亦可以省无穷心力。未知高明以为何如?”
于冰道:“老公祖议论,真是尽善尽美!只是注册领票,未免耽延时日。一则百姓迫不可待,二则生员也要急于回乡,只愿将这几两银子速速的打发出去就罢了。至于太公祖代为措处,生员断断不敢相劳。”
剥皮听了,勃然变色道:“若地方上弄起事来,我一个黄堂太守,就着你个秀才拼去不成么?”于冰故意将左右一看,似有个欲言不敢之状。剥皮是久经吃钱的辣手,什么骨窍还不晓得,连忙吩咐众人外面伺候。众人都退去,于冰道:“这件事,全仗老公祖玉成生员一点善心。生员还有些微孝敬呈送。”剥皮忍不住就笑了,说道:“平凉百姓皆小弟儿女,小弟何忍从他们身上刮刷?幸喜先生是外省人,非弟治下可比。古人原有献缟投纻之礼,就收受隆仪,亦不为贪。但未知老先生如何错爱小弟?”于冰道:“鄙匪薄礼,亦不敢入大君子之目;微仪三千,似可以无大过矣。”剥皮作色道:“此呼而与之也,老先生宜施于行道之人。”于冰道:“半万贼兵,似可以供老公祖指挥。”剥皮连忙将椅儿一移,坐在于冰肩下,蹙着眉头道:“不是我小弟贪得无厌,委因平凉百姓愚野,重担是小弟一身肩荷。老先生总忍心轻薄小弟,独不为小弟功名计也?此地连年荒旱,小弟食指浩繁。万金之贶,高厚全出在先生。”说罢,连连作揖。于冰亦连忙还礼,道:“太公祖既自定数目,生员理无再却。容俟五日后交纳何如?”说罢,两人相视大笑。剥皮定要留于冰便饭,辞之至再,方别了出来。剥皮拉着于冰的手儿,一定要送至大堂口始回。少刻,剥皮到火神庙回拜,见于冰是独自一人,又无家人行李,心下大是疑惑。回到衙门,唤过四个伶变些的衙役,吩咐道:“这冷秀才举动鬼谲,你四人可在他庙前庙后昼夜轮流看守。他若逃走了,我只向你四个要人。此事总要你们暗中留神,不可教他看破为妙。”四人领命,巡守去了。
那平凉百姓听的说知府都去拜冷秀才,这分散银两话越发真了,家家户户各写了大小人口清单,向火神庙送来。于冰俱着放在神坐前,直收至灯后方止。二鼓时分,于冰吩咐二鬼:“到玉屋洞说与猿不邪,将后洞皮箱内银两并衣物,着他用摄法尽数带至平凉府左近人迹不到之地,用五色纸剪些骡马,将皮箱银两诸物俱驮送到火神庙来。再领我符箓二道,尔等佩戴身上,便可白昼显化人形,好来往在人前,听候驱使。限二日内即回。”二鬼飞行去了。
次日三鼓后,于冰听的风声如吼,随即驾遁看视,原来是诸神交送各州县贫户清册。于冰一一收下。诸神道:“贫户人口皆小神等详细查阅,内中俱系真正穷人。日前法师有着小神等按户按名分散之逾,小神等恐临期照册施放,未免耽延功夫;且人神交会之际,亦难久待。今小神等每查一户,即于伊家门头前插一小旗,旗上书写大口几人、小口几人。此旗止是小神等可以看视。到散银时,某等假变世人,就说是法师差人沿门分送,每散一户,即将旗儿立即拔去。大要平凉各州县,某等分头给送,不过一昼夜,普行放完。”于冰大笑道:“如此办理,极为简当。银两到日,那时再劳动诸神。”众神散讫。
又过了一日,猿不邪亦假变凡夫,同二鬼押着许多牲口,驮着银两,还有脚户诸人,于定更时候到火神庙来。街上人看见,都要问问。二鬼通以冷秀才赈济银两回答。超尘等将银物俱撇在大殿上安放。猿不邪将纸剪的骡马人众陆续引到无人之地收法。巡查的衙役看见,飞报剥皮。剥皮大喜,立即拨了三十个衙役、二十名更夫,在庙周围看视。又写了两张告示,盛称冷秀才功德,贴在庙外墙上,不准闲杂人等一人擅入;如擅入者,照窃盗已行、未获赃例治罪。
次早,剥皮差内使送到许多米面、鸡鸭猪羊、茶酒果饼、咸糟酱腐等类。于冰只得收下,就着超尘搬一万银子,烦他家内使与剥皮押去。早有人报知剥皮,把剥皮喜欢的跳了几跳,在大堂引路上看的收入去。他也不回避什么声名物议,对着衙役书办大高声吆喝“冷先生是大英雄、大丈夫”不绝,又着厨下做了两桌极好酒席送去。那府城中大小文武官员,听的这个风声,谁不想吃点油水,都赶着来拜望、送礼不迭。那些投送户口清单的真是人山人海,超尘、逐电收受不及。
于冰见人势重大,向不邪道:“此事大不妥,再少迟延,必起事矣!”连忙向巽地上作法,用手连招了数下。顷刻,狂风四起,刮的飞土扬沙,没片刻便天昏地暗起来。于冰同不邪用摄法将银物带上陇山去了。又先令二鬼于山上寻下一无香火破佛庙,安顿了银物,用剑诀向东南上一指,狂风顿息。
火神庙外众饥民各呼兄唤弟,吵闹起来。内中有好事的奸民,见庙门紧闭,便大声倡率道:“我们被这阵大风刮的又冷又饥,这冷秀才现放着几十万银两,坐在庙中,毫不怜念。等他放赈,等到几时?不如抢他个干净,便是歇心!”那些少年不安分人听了此语,齐和了一声,打倒庙门,一哄而入。跑至中庭,一无所有,个个失色。那庙外饥民见有许多人入庙抢夺,谁肯落后,顷刻将四面庙墙搬倒,弄的原在庙中的出不来,挤到前的又入不去,乱叫乱嚷,踏伤了好些。闹了好半晌,内外传呼,方听明白:冷秀才并箱笼银物都不见了。一个个又惊神道怪,互相归怨起来,都说是将救命王、活神仙冲散。内中又有几个吆喝道:“冷秀才也不知那去了,我们从今早到此刻,水也不曾吃口。眼睁睁就要饿死。关外铺户富家断抢不得,何不将饼面饭食铺子大家抢了充饥!”众饥民又齐和了一声,先从东关外抢起,吓的满城文武官将四面城门关闭。没有一顿饭时,四关外饭食铺子俱皆抢遍,端的没饶了一家,只闹到日落方止。
再说于冰歇在陇山佛庙殿中,猿不邪问道:“平凉府各州县诸神已有呈报贫户册子,但未知用银多少?”于冰道:“这几天被城中文武官你来我去,那有功夫看视。你此刻可同超尘、逐电详查估算,禀我知道。”不邪细看,见每一州县后面俱有贫户大小人口若干。总数通共合算,大口二两,小口一两,各州县共需银七十三万馀两方足。于冰听了道:“严、陈两家赃银不过三十七八万,这却怎处?”低头思想那三十馀万两的出处。忽然大笑道:“都有在这里了!”不邪道:“从何处取用?”于冰道:“我一入平凉境界;便知本府知府冯剥皮做官甚是不堪,此番又硬要去我银一万两。我且将他的私囊取来,看看有多少,其馀向陕西藩司库中暂借罢。”吩咐不邪用搬运法取来数斤白面,又着超尘、逐电用水调和,都捏成老鼠形像,于冰俱用笔在上面画了符。大小也有百十个,都头朝西南摆列起来,一心向定平凉府衙门运动。少刻,见那些白面老鼠口内吐出青烟。于冰用手一指,喝声:“速去速来!”那些老鼠们随声尽化青烟,一股股赴平凉去了。
且说冯剥皮平空里得了于冰一万两,心上快活不过,后听的饥民抢闹,冷秀才不知所之,又听得将银两也尽数带去,心上又有些猜疑。这日正和几个细君摸牌,见使女们跑来说道:“太太房内各箱柜里面都是老鼠打咬。太太开看,将银子都变成无数的白老鼠,隔窗隔户的飞去了。”剥皮不信,走来亲自验看,见还有几个未开的箱柜,听的里面乱打乱叫,搬弄的响声不绝。剥皮打开看时,果然都是些白老鼠飞去。瞧了瞧,银包儿到还都在,银子一分无存。剥皮呆了一会,吩咐道:“任凭他打叫,再不许开看!”不多时,内外各房中箱柜,凡有银子在内,都被老鼠咬透窟窿,钻了出来,向门外窗户乱飞。剥皮跑在院中看视,一无所有。家人们又跑来报道:“府库内有许多的白老鼠飞去,请老爷快去开看!”又见他儿子冯奎也跑来说道:“了不得!我适才同书吏开库看视,各银柜俱有破孔,将应存公项银二万九千馀两,一分无存。”剥皮听罢,用自己拳头在心胸前狠打了两下,不知不觉便软瘫在地,口中涎水直流,只两月馀,便病故在府署。他儿子将平凉所得物尽行拿出来变卖,赔补官项,尚欠一万五千有馀;又从家中典卖房地,始行还完。这都是后话。
于冰等至午后,见一缕青烟,或断或续,从西南飞来,内有数十万白老鼠落在庙前,皆成银两,惟面做的老鼠依旧复还本形。于冰估计有十七万馀银两,笑向不邪道:“这冯剥皮在任也不过四年,怎么弄下这许多?真要算一把神手辣手!”旋用笔在庙墙上画了一个门儿,门头上写了“西安藩库”四字;又用纸剪了五六十个纸人,放在一边。随后又写了一张借帖,上写:“衡山玉屋洞羽土冷于冰,于某年月日借陕西藩库银二十六万三千两,赈济贫民用,定在一年内陆续清完”,下写:“司库神准此”。于是披发仗剑,脚踏罡斗,口含净水向门儿上喷噀。如此三次,用剑一指,双门大开。先将借帖投入,后将纸人书符往地下一丢,喝声:“起!”那些纸人儿随声化作人形,一个个钻入门内,将银向殿中搬运。有两个时辰,见纸人都从门内跌出,若有人追逐者。
于冰知银数已足,将左手诀印一煞,其门自闭;又着逐电将纸人拾起扯碎,复用碎银法将元宝俱断为小块。晚间,命不邪搬取蜡烛、锡台、纸张、戥子、笔砚、地桌等物,安置在东西偏殿。又拘来远近游魂一千馀名,秤兑包封,或二两、一两不等,批写“冷秀才赠送”。即将剥皮送的那两桌酒食,赏众游魂分享气味。包封完备后,堆积的遍地皆是。不邪发放了游魂,于冰又将诸神召来,领银分散。诸神也各用摄法,将银包分取而去,也费了四天功夫。
诸神各相嘱在一处会齐,然后同来陇山,复于冰话,馀剩下八万五千馀两交还。于冰问馀剩原故,诸神道:“某等原打算一夜可以放完,不意竟用了四夜功夫。只因耽搁了这几天,与法师告单日期不对,致令穷人携男抱女,又投奔远方去了。”于冰听了,心上甚是怜惜,过意不去。诸神又道:“某等俱是显化凡夫,携带银包,于各州县乡城市镇并山居穷谷之中,按日前所插旗子名数,分别大小人口给散,俱称是法师差遣。率皆真正穷人,一两亦未尝错用。目今百姓称诵法师恩德,昼夜不绝于口。”于冰又向诸神感谢道:“此番功德,诸位尊神居半,贫道居半。然贫道还有锁渎处。目今被施散者,庶可苟延;而奔走乞食道路者,更为可悯。所剩八万五千馀两,不必与贫道交回。”又指着殿内道:“此处还有衣帽绸缎杂项等物,并日前人送的茶酒咸铺吃食,仰恳诸位尊神尽数拿去,再行施放贫人。统算诸神功德,与冷某无涉。”诸神听了,各大欢喜道:“法师积无量阴德,小神等亦得借行些小善事。各化凡夫,于水旱两路,并兰州、巩昌二府地方,遇极贫男女,分送银物,救渡群生去也。”说罢,各忻悦入殿内搬取,将所剩银物一总带去。
于冰揖送而别,叮嘱道:“贫道此刻即游行天下,不敢再劳回复矣。”说毕,回到殿内,心下大悦,向不邪道:“此皆吾师火龙祖师积万万端善果,我不过承命代劳而已。”又向不邪道:“泰山还有两个道友,不出一月,我与他们定到衡山,你可回洞等。我此刻即领超尘、逐电去也。”说罢,师徒各分首而去。正是:
为救群黎役鬼神,私银不敷借官银。
平凉百姓人多少,吃尽剥皮片片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