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了当时政治的黑暗,淋漓尽致地描写了严嵩父子贪赃枉法的行径,还通过大家公子温如玉和妓女金钟儿,周琏和齐惠娘的故事,揭露其芒淫无耻的生活和卑污的社会风俗。整部小说语言生动流畅,表现手法,绘人状物无不精妙,是清代长篇小说中较有影响的作品,郑振铎先生把《绿野仙踪》和《红楼梦》《儒林外史》并列为清中叶三大小说。但因其“为鬼神、诲淫”之作,屡遭查禁,原本现中国大陆仅存一套。
第五十七回 郑龟婆闻唆拼性命 苗秃子惧祸弃家私

词曰:

花娘死去龟婆恼,秃子花面开了。况又被他推倒,齿抉知多少。

说条念律神魂杳,家业不堪全扫。为献殷勤穷到老,此祸真非小。

右调《明月穿窗》

话说金钟儿死去,郑婆子搂住脖项,没命的喊叫道:“我的儿,我的苦命的儿!你杀了我了,我同你一路去罢!”把头在窗棂上一碰,差些儿碰个大窟窿。郑三在地下跳了两跳,昏倒在地。

猛见郑婆子丢开金钟儿往外飞跑。苗秃子正在厅屋槅扇前走来走去,想算道路,不敢偷走,怕郑三将来有话说,后悔的揉手挝心,不防郑婆子在背后用头一撞,身子站不稳,往前一触,触在了门框上,碰了个大扢瘩。掉转身子正要看时,被郑婆子十个指甲在脸上一挝处,皮开肉破,鲜血长流。急用手招架时,又被郑婆子提住领口一拉,把一件青绢上盖拉开一大绽,翻披在肩头。苗秃子见势不好,就往外跑,又被门坎子一绊,腿不能自主,跌下台阶。郑婆子赶上按住,在脖项上乱咬,两个人滚成了一堆。

郑三在房里喊天震地的哭叫,早惊动了许多邻居,都来看视。入的门,见一个和尚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搂着在院里乱滚,众人向前用力分开。一家子又哭又嚷闹,也问不明白,到房中一看,才知道郑三家闺女死了。又见郑三和疯了的一样,在房内不住的挝心乱跳。忽见萧麻子急急的走入来,问道:“还有气哩没有?”打杂的胡六儿道:“死了这一会。”萧麻子道:“何如?我原意料着有这一番!”又将金钟儿仔细一看,只见乱发蓬松,鼻子口里流着红血,头脸红一块青一块,俱是咬打的伤痕,把个千伶百俐俊俏佳人弄的与阎王殿上小鬼无异。萧麻子把手一拍,口里嗟叹道:“咳,死的可惜可怜!”此时郑三家老婆已被看的人拉住,在院外如醉如痴的打晃。萧麻子叫胡六扶郑三到南房里去。这时男男女女又来了好些。

萧麻子挤到厅屋内,说道:“众位请开些,好让人家收拾死人。”说罢,刚挤出厅屋门,猛见人丛中钻出个光头,揸抹许多鲜血,真与那打破的红西瓜相似,扑上来将萧麻子一抱。萧麻子大吃了一惊,仔细看时,才认的是苗秃子,忙问道:“你是怎么?”苗秃子道:“了不得!了不得!反了!反了!”正说着,见郑婆子大披着头发,从院外大放声哭入来。苗秃子拉着萧麻子往人丛中急忙一钻,让郑婆子入去,方说道:“你快同我到院里来,我和你说。”

两人到西房檐下,萧麻子又将苗秃子一看,见衣服拉的千条万缕,面上带着四五道大血痕,像个指甲挝破的,脖项上和脸上有许多的齿伤,形容甚是狼狈。萧麻子口中不言,心里说道:“这秃子尖嘴薄舌,宜乎该有此辱。”随问道:“你怎么成了这样个光景?”苗秃子道:“真是天翻地覆的事!郑三打罢金钟儿,我在玉磬房内气肚子,也不知你是什么时候去的。没一顿饭时,金钟儿吃了官粉,就发作起来。”萧麻子道:“我那样嘱咐着他们,怎么就没一个人在他跟前么?”苗秃子道:“谁知道他!金钟儿死了,我正在厅前有些后悔,不意郑三家老婆这万剐凌迟的奴才,猛可里在我背后,将我腰眼间被他那驴头加力一触,我几乎碰死。却待问时,被那十个指头将脸挝破。你瞧,衣服也扯了个粉碎,脖项也被他咬坏,适才幸众人解开。我在试马坡来往了一二年,此地大大小小谁不认得我,我岂肯轻易受辱至此!没的说一个知己朋友,难道还不如个忘八的交情么?你有什么好主见,快说与我。我与他家势不两立!怎么他的女儿死了拿我出气?良贱相殴,还要分别治罪,他竟敢殴辱斯文,我辈还要这秀才何用?”萧麻子道:“你这殴辱斯文的题目,到也想的有一二分。只是他的题目若讲出来,比你更利害几倍。”苗秃子道:“他有什么利害题目,难道朝廷家的名器,是该教娼妇龟婆白打的么?”

萧麻子冷笑道:“你这秃兄弟,都说的是醉里梦里的话!我不该说,你今日做的都是伤天害理刻薄不过的事情。金钟儿抵盗财物与温大哥,他抵盗的是忘八家的,须知不是你家的,你怎便那样着急?就是温大哥家被盗,你再想想,他还有的是房,有的是地,我们素常也曾三十两二十两使用过他的;他今日到这一扫精光的时候,我们与他交往一场,该动个可怜他、帮助他的意见,谁想你得了风儿就是雨儿!你说被盗也还在人情以内的事,又说起他存放银子是假的,又说衣服首饰都抵盗与温大哥。我彼时已明白银子出落,惟恐怕起是非,还从旁开解,说金姐没有这般大的胆子。你和玉磬儿左一句右一句,必定要教查看他箱柜,验看银子的真假,我几次阻说不听。你说这金钟儿的命,不是你要了他的,是谁要了他的?

“这件事体,郑三家两口子一翻过脸来,他女儿现有脚踢拳打的伤痕,他竟一口咬定你,说是因嫖角口,被你重加殴打,当时损命。你一个做秀才的,擅入嫖局,就该革除。他再告你个威逼人命,你到官府前好分辩,问你个流三千里,差些儿定是个监后绞,秋后处决!总然抵不了命,熬出来也头白了。你若说他自己吃的官粉,与你无涉,这事到底因你而起,只怕做官的人他要按律科断哩!到那时,秀才也不知飞到那边去了,这殴辱斯文的话还从那一头说起?”苗秃子听了这些锥心刺骨的话,不由的着慌起来,两只手在秃头上乱挠,口里道:“呀呀呀呀,这还了得!”萧麻子见他怕了,越发说起霹雳闪电的话来,道:“问你个秋后处决,还可以勉强熬出性命;若动起无情无义的夹棍来,你受刑不过,招认个谋杀、故杀,只怕你的脑袋顷就要与尊躯分别!你们讲到做文章,实强似我;若讲到律例,还让老哥哥熟些。”

一席话说的苗秃子心惊胆战,正要跪求良谋,见黑影里走过几个人来,道:“不想在这里!我们只在人多处寻找。”萧麻子看了看,原来是保正同地方人等。萧麻子道:“有什么话说?”那几个人道:“郑三也不见了,他老婆只是大哭。我们问他家胡六,说金钟儿是吃官粉身死。我们寻你请教,此事报官不报?”萧麻子道:“我也正有此意。等我今晚细细的将根由问明。若果是被人谋害,或负屈衔冤,我明早再与你们定归。到是这些人出来入去,男女错杂,休要再弄出一件事来,又是你们做地方乡保的干系。”那几个人道:“你老人家说的极是。”于是推的推,赶的赶,都打发出去了。胡六收拾了街门。

苗秃子见人已去尽,连忙跪下说道:“好亲老哥哥!是兄弟一时多嘴,惹此风波。可念在旧日交情,与我分解方好。”萧麻子有意无意的将苗秃子拉起来,低着眉头道:“此事大难摆脱。你且等我探了探他两口子的意思何如。”说罢,走入金钟儿房内去了。

看官,要知这金钟儿是萧麻子的长食水,有一个嫖客,就有他的一个分股,多少总要沾点光儿,再没个空过去的。玉磬儿人物平常,此时金钟儿死了,他的食水永绝。又想金钟儿是个聪明知是非的女娃子,从未有一言一事得罪过他,他心上也怜惜不过。嘴里虽不肯露出来,其实恨苗秃子切骨,因此说了个探听口气的话。走入来,见郑婆子还在那里喃喃呢呢的数念着哭泣,哭的喉咙都哑了,萧麻子到面前如此长短指授了几句。那郑婆子止知恨苗秃攒掇着看箱柜,还想不到教他抵命,听了萧麻子的话,顷刻就长了一斗见识。从房内大吼一声,活像一只母老虎,扑出来将苗秃子劈胸揪住,死也不放,口里喊叫“杀人”,吓的苗秃子心胆俱碎。

郑三听的他老婆喊叫,从南房内哭的眉膀眼肿的出来,见他老婆扭着苗秃子乱嚷,说道:“还不快丢开,这算是怎么!”萧麻子在傍边说道:“这也怪不的你家女人啰唣,你女儿原是因他几句话死的。就着他抵了命,与你女儿也无益,大家饶让他些罢。”郑三听了,想着金钟儿实是苗秃激迫死的,不由的痛恨起来,向他老婆道:“你揪扭他做什么?咱家女儿现放着满身伤痕,明日报官验尸,怕他不偿命么!”苗秃子听了,情知是萧麻子点缀,越发怕极。

郑婆子听了,便将苗秃子丢开,跑到房里取出一条绳子来,要拴苗秃子。苗秃子躲在萧麻子背后,萧麻子拦住道:“这点体面要与他留着。”郑三道:“他是杀人的凶犯,偷跑了该怎么?”萧麻子道:“偷跑了和我要人。我今晚也不回家,就同苗三爷在你侄女儿房中睡一夜罢。你侄女儿该在那里睡?”郑婆子道:“我到忘记了这个淫妇了,他和苗秃子是一气同谋的人!”连忙走入西房,将玉磬儿拉过来就是几个嘴巴,又抱住头在脸上咬住,半晌家不放,真咬的鲜血长流。然后拧着耳朵,牵到金钟儿房内,说道:“与我跪在地下,守着他!我将来要和你算一百年账!”玉磬儿只得跪着。郑婆子打了骂,骂了打,那里还有罢休的时候!郑三在院里叫胡六道:“你将后边的床同小女子抬来,放在厅屋东边,好停放你二姑娘。”萧麻子道:“使不的!你既要报官,尸首不是轻易移动的。”说毕,拉了苗秃,到西房内坐下。郑婆子又从新哭叫起来。

苗秃子在西房内与萧麻子叩头,求他语言方便。萧麻子拿了许多的身分,又故意儿做出许多关切的样子来,一半评论事,一半用硬话唬吓。两人鬼弄到四更天,方才说妥。苗秃子家中还有三十两多银子、五千大钱,都交与萧麻子,安顿郑三目下且不报官。又将住房一处,是六十两银子典约,说定五天内搬房交与萧麻子管业;又交了转典房契,着萧麻子收执。次日即同去泰安,收房过银。若有一字反悔,立即禀官究讯;郑三家夫妇若有半句嫌言,都是萧麻子担承。

两人批写停妥,萧麻子随即叫起郑三夫妇,到后边园子里一同坐下。萧麻子道:“苗三爷的话,我责备了他半夜,为他多嘴。他赌身发咒,实是一片血诚为顾你们。他与金姐何仇何恨?皆因他来往了一二年,谁没个穿青衣报黑主的意思,眼见的金姐将财物抵盗与温大哥,他就由不的替你们着急。他若早知有这般变故,就烂了舌头,也不肯多说。

“我如今打开后门和你两夫妻说罢!你家女儿的伤痕,是你们脚踢拳打的。我养活着好儿好女,不会昧良心,也不做这样证见。官粉是你女儿自己吃的,不是苗三爷逼他吃、叫他吃的。就到官府面前,他也不是没嘴的人,不过认上个多说的罪名,照不应为律治罪,也只是发学打几个板子。他只用费上二三百钱,打发老师一个满心欢喜,世上那有个因多说了一半句话,便斥革秀才?这是从古至今没有这样一条例的。若说他做秀才的人不该在嫖场内混,你要知与者受者同罪。我又不该说你家设着迷魂阵,日日拿人。那做官的未曾坐堂,他就恼你引诱良家子弟,败坏地方风俗,枷了打了,还要逐出境外。

“你们想想,人已经死了,就是苗老三偿了命,也是个无益,到阎王殿上又结一个来生来世的冤债,何况是海干石烂再没有的事!依我的这主意,与你两家平论,着苗三爷与你们二十两银子,做棺木之费,大家丢开手罢!他干他的事,你们埋葬你的女儿,岂不是两便?”

郑三到也没的说,郑婆子摇着头道:“这话不行!我家活跳跳的人儿,日夜指望着他挣山大的银钱,平白的被他几句话攒掇死。我就拼上抗枷带锁,总教他偿不了命,革了他的秀才,也出出我的屈气!萧大爷再问问他,他这秀才止值二十两银子么?”萧麻子道:“你这些话,只可在财主们身上打算,不可在穷人身上打算。苗三爷若不是个姓温的与他垫着嫖钱,休说嫖你家玉磬儿,连你家打杂的胡六也想不上!如今长话短说罢,我着他回家典房去,与你们挪凑上三十两。我还得同去走遭,定在八天后与你们过手。你女儿将衣服首饰送与温大哥,我细问苗老三,说还在家里存着,并未教贼偷去。你目今若想和温大哥要回原物,这是无指证的事体,不惟他不肯承认,他也不受这盗窃的名声。等他下场回来,我替你们下一番说辞,着他推念你女儿分上,帮三二十两银子,买块坟地,葬埋金姐。你们有了五六十两,自己再添上五六十两,向穷户人家买一个有姿色的女儿迎宾送客,还是极好的日月。你若说金钟儿值一千八百,岂肯五六十两罢休,无如人已经死了,徒瞎想算无味!再则,此时的钱和白拾的一样,得一个儿是一个儿。难道打起官司来,那些书办、衙役是不敢和你们要钱也怎的?到只怕比平人家要的更多些!”

郑婆子听了,呆了半晌,问道:“若是温大爷不与银子,又该何如?”萧麻子道:“这话我也不敢保煞。我以情理想算,还有几分可望。”郑三向他老婆道:“萧大爷的话是见到之言,我们就像这样完结罢。只是苗秃子这三十两,我八天后定要向萧大爷擒现成。温大爷的话,等他下场后再说。”萧麻子道:“苗三爷的银子都交在我身上。温大爷的话,我与你们尽心办理。”郑三听罢,连忙与萧麻子跪下。萧麻子扶起,说道:“我还有句要紧话。此时八月天气,你女儿的尸首不是个整天家放着的。明日快与他寻副好些棺木,就看个日子打发出去罢。亡人以入土为安,也算他与你们做女儿一场。”说的郑三家两口子又都哭起来。

萧麻子劝解了几句,将话叮嘱的明明白白。回到前边,向苗秃子加出许多折辩的话,居了无穷的大功。苗秃子谢了又谢。次日,用几句准情按律的话打发了他邻里乡保,又领郑三到苗秃子前陪礼,然后起身同去泰安。苗秃子与了三十两银子、五千大钱,又着落了房子,萧麻方才回来。可怜苗秃不过百两家私,被萧麻几句话弄尽,连五千钱也没落下,致令家产尽绝,岂不可笑!

郑三于试马坡西用银六两买一亩来地,将金钟儿埋葬。郑婆子恨玉磬儿教唆搜看箱柜,日日不管有客无客,定和他要五钱银子,没了就用鞭子痛打。到九月初间,萧麻子知玉磬儿人才平常,从他身上吃不了大油水,出了主见,教郑三带二百多两银子,他同去各乡各堡,于穷户人家采访有姿色妇女。只半月,就买了本州周家庄良人女子小凤儿,日夜郑婆子鞭打,逼令接客。正是:

君子利人利已,小人利已损人。

若言损人有利,势必损己利人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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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