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了当时政治的黑暗,淋漓尽致地描写了严嵩父子贪赃枉法的行径,还通过大家公子温如玉和妓女金钟儿,周琏和齐惠娘的故事,揭露其芒淫无耻的生活和卑污的社会风俗。整部小说语言生动流畅,表现手法,绘人状物无不精妙,是清代长篇小说中较有影响的作品,郑振铎先生把《绿野仙踪》和《红楼梦》《儒林外史》并列为清中叶三大小说。但因其“为鬼神、诲淫”之作,屡遭查禁,原本现中国大陆仅存一套。
第二十四回 恤贫儿二士趋生路 送贞妇两鬼保平安

词曰:

萧萧孤雁任天涯,何处是伊家?宵来羽倦落平沙,风雨亦堪嗟。

蓬瀛瑶岛知何处?羞对故乡花。关山苦历泣残霞,随地去,可栖鸦。

右调《关山令》

且说冷于冰自那日斩了妖鼋,随处游行,救人患难疾苦。又到云贵、福建、两广地方,遍阅名山大川、古洞仙迹,凡碧鸡、点苍、金莲、玉笋、烟萝、铜鼓、红雀、鹿角等处胜景,无不走到。因心恋峨眉,复与木仙一会,临行送茶杯大桂实二个。游罢峨眉,入成都省会,见山川风景,真乃天府之国,为前朝帝王发祥之地。游行了半天,厌恶那城市繁华,信步出了东门。此时已日落时候,早看见一座庙宇,约在二三里远近。款款行来,见庙已损坏,内外寂无一人,正殿神像尽皆倒敝,东西各有禅房。先到东禅房一看,地下铺着些草节,不洁净之至。随到西禅房,就坐在地下,道:“今晚在此过宿罢。”说着,凝神冥目,运用回光返照的功夫。将到昏黑的时候,只听得有人到东禅房内,又听得一人问道:“你来了么?”那人应道:“来了。”于冰听了,道:“我这眼,昏黑之际可鉴百步,无异白昼,怎么到没看见那边房内有人?想是他畏寒,身在草下,也未可知。”只听得一人问道:“此刻身上好些么?”一个回答道:“今日下半天,少觉轻爽些。”一个道:“有讨来稀粥半瓢,还是热的,相公可趁热吃些。转刻冷了,害病的人如何吃得!”一人道:“我肚中也觉得有些饥,你拿来我吃几口。”一个道:“如今好了,春间天气温和,饭也比前易讨。去年冬天和今年正月,真正冻死饿死,两个人讨的还不够一个人吃。相公要放开怀抱,过那里是那里。或者上天可怜,有个出头日子,也未敢定。”又听聒咂有声,像个吃的光景。于冰听了半晌,心里说道:“这是两个讨饭吃的乞儿,一个怎么称呼相公?”又听得一个道:“我的哥哥到回家多时了。”一个道:“那样变驴的东西,相公说起来便哥哥长短,真令人不服!若论起帮林相公那三百多银子,就到如今,苦到这步田地,不但相公,就是我也没一点后悔。”一个道:“想他夫妻二人,自然也早到荆州了。还不知那林总兵相待何如?”

于冰听了这几句话,那里还坐的住,起来走入东房内,只见一年纪四十馀岁人,看见于冰,连忙站起道:“老爷是贵人,到此地何事?”于冰道:“偶尔闲行。”问地下倒着的是谁,那人道:“小人叫段诚,这害病的是小人主人。”于冰道:“何处人氏?”段诚道:“我主人是河南归德府虞城县人,姓朱名文炜,现做归德府廪膳秀才。”于冰微笑了笑,又见那文炜说道:“晚生抱病,不能叩拜,祈老先生恕罪。”于冰也就坐下,问道:“尊驾害何病症?”文炜道:“乍寒乍热,筋骨如酥,头痛几不可忍。”于冰道:“此风寒饥饱之所致也。”问段诚道:“有水没有?”段诚道:“此处无水。”于冰道:“适才稀粥吃尽了没有?”段诚道:“还有些。”于冰道:“有一口入肚,即可以愈病矣。”教段诚拿来,在粥内画了一道符,令文炜吃下。

文炜见于冰丰神气度迥异凡流,忙接来吃在腹中,真如甘露洗心,顿觉神清气爽,扒起来连连叩头道:“今朝际遇上仙,荣幸无既!”又问于冰姓讳。于冰道:“我广平人,姓冷名于冰是也。才在西禅房,闻盛价有帮助林相公三百多两之语,愿闻其详。”文炜泪流满面,道:“若题起这件事,便是晚生乞丐之由了。”遂将恁般离家,父死在任内,恁般讨账遇林岱卖妻,赠银三百二十七两,又代当行李,打发起身往荆州。于冰道:“此盛德之事,惜乎我冷某未曾遇着,让仁兄做讫!”段诚又将文魁恁般分家,恁般打骂,赶逐出庙,独自回乡;文炜又接说投奔崇宁县被逐出境外,始流落在这庙内,主仆讨吃度命。说罢,放声大哭,段诚亦流泪不已。于冰亦为恻然,说道:“朱兄如此存心行事,天必降汝以福。”文炜又言河南路远,意欲先到荆州,投奔林岱,苦无盘费,只索在此地苟延残喘。于冰道:“送兄到河南最是容易,但令兄如此残忍,何难再伸辣手!诚恐伤了性命,反为不美。不如先到林岱处,另做别图。所虑者,林岱若不得时,你主仆又只得在荆州乞丐,徒劳跋涉,无益也。我亦在此住一半天,你二人明早仍去乞食,到第三日早间,我自有裁处。”说罢,举手过西禅房去了。文炜主仆互相疑议,也不敢再问。

于冰叫出逐电、超尘二鬼,秘秘吩咐道:“你两个此刻速到湖广荆州府总兵官林姓衙门,打听四川秀才林岱夫妻在他衙门内没有。如在,再打听他景况好不好。限后日五鼓报我知道。”二鬼领命去了。次早,文炜主仆过来拜见,于冰令二人依旧出去行乞。

到第二日午尽未初时候,二鬼早行回来,禀复道:“荆州总兵叫林桂芳,年六十馀,无子。如今将林岱收为己子,内外大小事务俱系林岱总理,父子甚相投合。”于冰收了二鬼。午后,文炜同段诚回来,于冰道:“我已查知,林岱夫妇在荆州总兵林桂芳署内甚好,你们去投奔他,再无不照拂之理。我今岁从家中带出银二百三十两,已用去二百多两,今止有十八两银子。目今三月,正值桃花水汛,搭一只船,不数日可到。此银除一路盘费外,还可买几件布衣。就速速寻船去罢!”随将银子付与。主仆二人喜欢的千恩万谢,叩拜而去。于冰出了庙中,走至旷野,心喜道:“今日此举,不但全了朱文炜,兼知林岱的姓名下落,又教我放心了一处。”又走了数步,猛想起:“文讳不知有妻子没妻子?如无妻子罢了,若有妻子,他哥哥文魁已回家半载有馀,定必大事凌逼。庸平妇人,改嫁也罢了;设或是个贞烈女子,性命难保!”想罢,急回庙中,要问这话,奈他主仆已去。

于冰还望他回来。等了一会,笑道:“河南可顷刻而至,何难走遭。况别连城璧已及三年,也须与他想个下落,岂可长久住在金不换家!直隶亦须一往。”于是于无人之地,驾起风云,早到虞城县地界,将超尘唤出吩咐道:“你去虞城县朱文魁家,查他兄弟朱文炜有妻子没有,刻下是何光景,朱文魁夫妇相待何如。详细打听,莫误!”超尘去了一个多时辰,不见回来。于冰深为怪异,又叫出逐电查复。

少顷,二鬼道上相遇,一同回来。超尘禀道:“小户人家,非名门仕宦可比,最难访查;况他家又住在柏叶村,离城七十里。鬼头在城中遍访,始知其地。到他家细问户灶中霤诸神,已访得明白。”遂如此这般,细说了一遍。又言:“前日晚间起更时分,姜氏同段诚女人欧阳氏,俱假扮男子,分带银五百两,欲奔四川寻朱文炜去,本日住吴八店中。昨日止走了十五里,住在何家店中。今日总快也不过走十数里,此刻大约还在西大路上行走。”于冰大笑道:“果不出吾之所料!幸亏来得不迟不早,四川道路岂是两个妇人走的!还得我设处一番。只是朱文魁固属丧心,其得祸亦甚惨。若非欧阳氏两次窃听,姜氏亦难瓦全也。足见上天报应甚速。”

再看日已西斜,收了二鬼,急忙借土遁向西路赶来。不过片时,见来往人中,内有两个人异样:头前一个,穿灰布直裰,像个家仆打扮;后面跟着一个,穿着蓝衫,儒巾皂靴,步履甚是艰苦,文雅之至。于冰紧走了几步,到他跟前一看,但见:

头戴懦巾,面皮露脂粉之色;身穿阔服,腰围现袅娜之形。玉顶低垂,见行人含羞欲避;柳眉双锁,愁远路抱恨无涯。靴底厚而长,疑是凌波袜包衬未紧;袍袖宽而大,莫非鲛绡氅裁剪不齐。容貌端肃,实有子都之韵;肌骨薄弱,却无相如之渴。宜猜绣帏佳人,莫当城阙冶子。

于冰见他羞容满面,低头不敢仰视,心下早已明白,也不问他话,离开了七八步,在后面缓缓随行。看见百步内外有一店,两个人入去了。于冰待了一会,也入店内。见他两个在东下房北间,于冰就住了对面南间,总是一堂两屋的房。少刻,小伙计问于冰饭食,言每顿大钱四十五文,房钱不要。于冰道:“我起身时如数与你,饭是不吃的了。”小伙计去对过打发饮食,须臾又送入灯来。于冰忖度道:“此刻人尚未静,须少待片刻,再与他们说话。”又待了一会,见门户早已关闭,于冰道:“这也是他回避人的意思。我也不必惊动,且到明日再说。”依旧回南屋打坐。

次日天明,听得北房内说话,商量要雇车子。于冰看了看,见已开门,便走入北房,举手道:“老兄请了!”只见姜氏甚是着慌,欧阳氏道:“相公来有何见谕?”于冰坐在地下板凳上,问姜氏道:“老兄贵姓?”姜氏也只得答道:“姓朱。”于冰又问道:“尊讳?”姜氏没有打点下个名字,便随口应道:“贱名文炜。”于冰道:“是那一县人?”姜氏道:“虞城县柏叶村人。”于冰道:“这是属归德府管辖了。”姜氏道:“正是。”于冰道:“这也是个大奇事!”欧阳氏道:“一个名姓地方,有何奇处?”于冰道:“天下同名同姓者固多,也没个连村庄都是相同的。我今年在四川成都府东门外龙神庙中,见一个少年秀才,名姓、地方与老兄相同,还跟着个家人,叫做段诚。”姜氏忙问道:“此人在四川做什么?”于冰道:“一言难尽!他有个哥哥叫朱文魁……”随将成就林岱夫妻并他哥哥如何长短,详说了一遍。姜氏道:“这讳文炜的与我最厚。既言被他哥哥赶逐,不知他近来光景何如?栖身何地?”于冰道:“他如今困苦之至!”又将文炜投奔崇宁县被赶逐出境,又不好再回金堂,无奈住于成都关外龙神庙中,主仆轮流讨饭吃:“老兄既言交厚,我理合直说。”姜氏同欧阳氏听了,立即神气沮丧。欧阳氏还掌得住,姜氏便眼中落下泪来,若不是对着于冰,便要放声大哭。

于冰道:“老兄闻信悲伤,足见契厚。”欧阳氏道:“老相公尊姓?”于冰道:“我姓冷名于冰,直隶安成县人。”欧阳氏道:“老相公适才说今年见他两人,此时还是三月上旬,好几千里路,不知是怎样个走法?”于冰心里说道:“怪不得此妇与他主母出谋定计,果然是个精细人!”因笑说道:“是我说错了。我是昨年十月里见他们。”欧阳氏道:“这就是了,我说如何来得这样快!”姜氏拭去眼泪痕,又问道:“先生没问他几时回家么?”于冰道:“我见他时,他正害病。”姜氏惊道:“什么病?可好了么?”于冰道:“也不过是风寒饥饱、劳碌郁结所致。病是我与他治好了,至于归家之念,他无时不有。只是他主仆二人,一文盘费没有,如何回来!我念他穷苦,又打听得林岱与荆州总乓林桂芳做了儿子,大得时运,我帮了他十八两银,打发他主仆去荆州后,我才起身。”姜氏闻听,大喜道:“先生真是天大的恩人!我磕几个头罢。”说罢,恰待下床叩谢,欧阳氏悄悄的用手一捏,姜氏方才想过来,又问道:“他到荆州,林岱定必帮助,到只怕一半月也可以到来?”于冰道:“他因他哥哥不仁,回家恐被谋害,定要久住荆州。临行再三嘱托我,务必到柏叶村,面见他妻子姜氏,有几句要紧话着我说。我受人之托,明日还得去寻访这柏叶村方好。”姜氏道:“我就是柏叶村人,他的眷属从不避我,有什么要紧话,和我说一样。”于冰笑道:“岂有人家夫妻的话,向朋友说的?”姜氏心急如火,又不好催逼。欧阳氏心生一计,道:“我相公行三,叫朱文蔚,是文炜的胞弟,所以才是这般着急。原是骨肉,说说何妨!”于冰大笑道:“既如此,我说了罢。令二兄起身时,言令大兄文魁为人狡诈不堪,回家必要谋害他妻子姜氏。恐怕不能保全,着姜氏同段诚家女人同到我家中住一二年,等他回来,再商量过法。”欧阳氏道:“尊府离此多远?”于冰道:“离此也有二千馀里。”欧阳氏道:“可有亲笔书信没有?”于冰道:“一则二人行色匆匆,二则一个做乞丐的,那里有现成笔砚?书字是没有的。”姜氏听了,看欧阳氏举动。欧阳氏低头沉吟,也不言语。于冰道:“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。你们为人心不测,怕我把姜氏拐带他乡,岂可冒昧应许!荆州断无夫妻同去之理,家中又无安身之策,因此心上作难。”欧阳氏仍是低头不语。

于冰道:“你们不必胡疑忌于我。我从三十二岁出家,学仙访道一十九年,云游天下,到处里救人危急,颇得仙人传授。手握风雷,虽不能未动先知,眼前千里外事件,如观掌上。”欧阳氏道:“老相公既有此神术,可知我名字叫什么?”于冰大笑道:“你就是段诚妻房欧阳氏,他是文炜妻房姜氏。”两人彼此相视,甚为骇然。于冰道:“我原欲一入门便和你们直说,恐你们妇人家疑我为妖魔鬼怪,到难做事。因此千百万语,宁可费点唇舌,只能够打发你们起身就罢了。不意你们过于小心精细,我也只得道破了。”姜氏大为信服。欧阳氏又笑道:“老相公可知道我们此番是如何出门?”于冰道:“你们是大前日晚上,将殷氏同李必寿家灌醉,一更时出门,在吴八家店中住了一夜,第二日又在何家店中,昨日方到此处。此番你主母不遭贼人乔大雄抢去,皆你两次在殷氏窗台阶下窃听之力也。”欧阳氏听罢,连忙扒倒在地下乱叩头,姜氏也随着叩拜,口中乱叫“神仙老爷救命。”

于冰着他二人起来,问道:“可放心到我家去么?”欧阳氏道:“这若不去,真是自寻死路了。”于冰道:“我有妻有子,亦颇有十数万两家私。你二人守候一年半载,我自然替你们想夫妻完聚之法。再拿我一封详细家书,我家人自必用心照料,万无一失。但你们鞋弓袜小,怎能远历关山!我与你们雇车一辆,再买办箱笼被褥。我暗中差两个极妥当人相送。若遇泥泞道路、上下险坡,少不得下车行走,设或觉得有人搀扶,你们切不可大惊小怪,此即吾差送之人。”姜氏道:“被褥是必用之物,箱笼可以不必。”于冰道:“五百银子可是你两个身边常带的东西么?”两妇人又从新扒倒叩头。于冰又道:“你们在此再住一天,明日上路,我好从容办理。但我身边没有银子,此事二十多两可行。”姜氏忙从怀中取出一封银子,付与于冰去了。到午后,雇来一老诚车夫,牲口亦皆健壮。小伙计从车内抱入绸子被褥二件、布被褥二件、被套一个、箱笼一个、锁子一把、大钱八千馀文,又钱袋一个、绒毡一条、雨单两大块。于冰道:“车价银二十四两,我已与过十二两,馀银到成安再与,是我与车夫说明白的。箱笼被褥等物,共用银九两五钱。”交付姜氏,将馀银收讫。说罢,到南间房内和店东借了笔砚,封写家书。灯后闭门打坐,姜氏和欧阳氏亦不敢絮聒。

至次日早,于冰将家书一封,付与欧阳氏,道:“到成安交小儿冷逢春。外有符一道,可同那几百银子俱放在箱内,搬运时不过二三斤重,可免人物色。”随到无人处叫出超尘、逐电,吩咐道:“你两个可用心一路扶持姜氏主仆,到成安县我家内安置。箱笼内有神符一道,务必取回。此差与别差不同,须要加倍小心诚敬,我记你们第一大功。若敢生半点玩忽之心,经吾查知,定行击散魂魄。慎之,慎之!”二鬼道:“回来到何地销差?”于冰道:“到鸡泽县金不换家回复我。”于冰吩咐毕,回来又叮嘱车户,然后打发姜氏主仆起身。两妇人跪恳于冰同去,于冰道:“我的事体最多,况有我家信,和我亲去一样。一路已差极妥当人随地护持,放心,放心。只问举人冷逢春家就是。”姜氏甚是作难,于冰催逼上车,起身去了。于冰亦随后驾云,赴鸡泽县探望连城璧去了。正是:

为君全大义,聊具助相缺。

夫妇两成全,肝肠千古热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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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