词曰:
昔时各出伤心语,今夜欢娱同水乳。女修文,男演武,采碎绣床谁作主。
听淫声,猛若虎,也把花娘撑弩。掀翻马桶君如否,秃儿亦苦。
右调《应天长》
话说温如玉同苗秃、郑三坐车到试马坡,入得门来,先是郑婆子迎着说道:“孩子们年轻,得罪下大爷,就连俺老两口子也恼了?许久不来走走。今日不是老头儿去请,还不肯来哩。”如玉笑了笑。入了厅房,苗秃子就要同往金钟儿房里去,如玉道:“我们且在厅上坐坐。”
待了一会,只见玉磐儿从西房内走来,淡淡的一笑,说道:“大爷来了。”如玉道:“来了,请坐罢。”玉磐儿坐在一傍。少刻,萧麻子也到,一入门便笑道:“大爷好利害人!那日我们四五个赶了好几里,也没有赶上。今日来了,全全我们的脸罢。”说毕,各作揖坐了,彼此叙谈吃茶。
苗秃子道:“怎么这金姐还不见出来?”萧麻子道:“小行货子心里还怀着棒槌儿哩,等我去叫他。”于是走到东房门前,将帘子一掀,笑说道:“温大爷不来,你三番五次催我们去请;正经来了,你又躲着不见。还不快起来,青天白日里,睡的是什么!”说罢,复来厅上坐着。又待了半晌,方见金钟儿揉眉擦眼。如玉偷眼一看,但见穿着一件深蓝紬子大棉袄儿,外套青缎灰鼠皮背心,腰里系着条沉香汗巾,青缎子百折裙儿,红缎子高底花鞋儿,头上搭着皂绢手帕一方,乌云乱挽,宝髻斜垂,薄粉轻施,香唇淡点,步履之间,比素日又文雅些。走到了厅中间,有意无意的斜觑了如玉一眼,拉过把椅子来坐在下面,将脸儿朝着门外,一句话儿也不说。
苗秃子笑道:“我的小肉肉,你和我也恼了?我替你舍死忘生请了一回,你也不与我请个安?”萧麻子道:“你不自己想想是个什么东西,敢和人说’请安’二字”!苗秃子道:“我在嫖场中不过手内无钱,若论人才,就是遍天下,也是个二等资格,还不值他一请安么?”众人都笑了。萧麻子道:“金姐,掉过脸儿来说话。”金钟儿总不回答。萧麻子向如玉道:“这也怪不的他,委实那日温大爷嘴巴太重了些。”金钟儿听了,将粉项一低,那眼中的泪就像断了线珍珠相似,扑籁籁乱滚下来。苗秃子骂道:“这象皮龟,真不成人类!好端端的被你一个屁就点缀哭了。”从袖中取出个手帕来,斜着身子替他揩泪,口里骂萧麻子不绝。揩抹了一会,金钟儿不哭了。苗秃向萧麻子道:“他两口子一句话儿也不说了,我和你该想个法儿,与他两个作合才好。”萧麻子道:“用不着你我,只用定更时候,那一只眼儿的光头老先生出来,只用他头晃脑几下,就强是你我作合数倍。”玉磐儿拍手打掌的大笑道:“原来你两个的脸,还不如人家的一根球!”萧麻子大喝道:“胡说!”只这一声,不但温如玉、苗秃子,连金钟也儿忍不住笑了。随后,萧麻子也笑了。
打杂的拿入酒菜来,五人坐定。金钟儿连箸子也不拿。问他,只说肚里不受用。略坐一会儿,就回房里去了。苗秃与萧麻就和与酒有仇的一般,你狠一大杯,我狠一大杯,顷刻告干了一壶。打杂的又添上酒来,两人复灌了数杯,方将锋芒下去,又放开憨量吃起菜来。皆因何公子去后,郑三家二十馀天无上眼客人。苗秃在泰安来往,还吃了几次肉,萧麻子口里实淡出水来,今日安肯轻易放过?只吃的瓶尽盘空,方肯住手。萧麻子坐在一傍剔牙,苗秃子嚷着要吃茶。
须臾,各房里点起烛来。萧麻子道:“温大爷久别,苗三爷也是初到,我们早散了罢。明日一早再会。”苗秃道:“你说的是。”遂一齐送如玉到金钟儿房内。金钟儿从炕上扒起来,让众人坐。萧麻子道:“你两口子好好儿安歇罢,我明日早来看你。”说罢,同苗秃出去。如玉要相送,被苗秃将门儿倒扣上去了。
金钟儿见众人已去,拉过枕头来,依就倒在炕上睡去。如玉见金钟儿不睬他,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,口内沉吟,心中酌量。见金钟儿总是睡觉,一抬头见柜顶上有几本书,取下来看视,是几本《算命子评》,一句也看不入去,不住的偷眼窥视金钟儿。约有起更时分,只见金钟儿起来,走到如玉面前,将烛拿去,往镜台边一放,对着镜子把头发整理了几下,用手帕从新罩了罩,拿起杯茶来嗽了嗽口,唾在地下;然后到炕沿边将被褥打开,铺垫停妥;又将内外衣服扭扣儿解开,也不换睡鞋,回头向如玉道:“你坐一夜么?我得罪你了?”如玉道:“我也就睡。”金钟儿脱去上下衣服,面朝里睡了。如玉又坐了有两杯茶时,也将衣服脱去,揭起被子,睡在一边,离的金钟儿远远的,面朝上纳闷。金钟儿是等着如玉央及他,又不肯失了身分先搂揽如玉。如玉急欲与金钟儿和合,也不肯先下这口气。究竟两个都是假做作,没一个睡的着。
约二更时分,如玉见金钟儿睡的声息不闻,心里说道:“我何苦受这样罪!不如出厅屋里去,坐到天明回家是正务。”旋将被子揭起,取过衣服来,披在身上。将要穿裤子,只见金钟儿翻过身来,问道:“你这时候穿上衣服怎么?”如玉道:“我与你寻何公子去。”金钟儿道:“你还敢和我向这样说?”如玉道:“你教我该怎么说?”金钟儿看着如玉点了两下头儿,那泪痕就长一行短一行流在枕边。如玉拿着裤子就穿不上了,忙问道:“你到有什么话,不妨明明白白较论一番。”金钟儿道:“罢么,你只再打我几个嘴巴就是了。”扑起来,将如玉的衣服从身上拉下,用力丢在傍边,眼含着痛泪,又翻转身向里睡去了。如玉急忙钻入被内,从后面紧紧的搂住,问道:“你到还敢恼我么?”金钟儿亦不言语。如玉将他搬过来,先将右腿搭在他身上,将左胳膊伸入他项下,搂住亲了两个嘴,又将自己的脸蛋儿揩抹泪痕,笑语道:“谁教你见了个何公子就爱的连命也不顾,待我如粪土一般。”金钟儿道:“就算上我爱了何公子,不过是妇人家水性杨花,罪亦不至打嘴巴。”如玉道:“你也不该对着许多人骂我是下流东西。”金钟儿道:“你骂的我成篇累套的,还有个数儿?我和你相交十数个月,没好处亦有好处,你忍心下毒手打我两个嘴巴?”说着,将如玉一推。如玉笑道:“不用你推我,我也没别法报仇,我教你今夜死在我手里就是了。”于是不由分说,将金钟儿两腿分开,把阳物没头没脑的往阴户内乱塞。金钟儿道:“慢些儿,通的小肚了怪疼的。”
不言两人行房,且说苗秃子与玉磐儿干讫一度,又睡了一觉醒来,想了想:“今夜小温与金钟儿不知和好不和好,我且偷的去看个景象儿。”披了衣服,下地开门。玉磐儿问道:“你出去做什么?”苗秃道:“我要出大恭。”悄悄的出了厅房。走到东房窗子外,只听的聒聒咂咂响的凶狠之至。忙用指尖将窗子纸触一小窟,往内一觑,只见金钟儿一只右脚在如玉手中,一只左脚在如玉腰间,穿的是大红缎子平底花鞋儿,又瘦又小,比玉磐儿脚端正许多,甚是可爱。再看金钟儿,星眸斜视,粉面通红,身子亦无力迎凑,口里上气不接下气乱嚼,呻吟下一堆。苗秃子看了,高兴的了不得,叹息道:“小温儿虽然花了几个钱,花的还算是值。像我苗老秃就可怜了!”又见如玉忽将金钟儿两腿掀起,发狠抽提,一下紧似一下。再看金钟儿,双目直视,两手搬住如玉两胁,大声叫道:“我的亲达达,我今日活不成了!”说罢,将头在枕头上来回滚了几下,鼻中声息似有若无,像个昏去光景,面皮亦看的黄了。
苗秃子那里还挨的住,摸了摸自己的阳物与铁枪一样,连忙跑到西房,看了看玉磐儿不在炕上,不想在地下马桶上撒尿。苗秃子亦顾不的分说,湾倒腰将玉磐儿一抱,不意抱的太猛了,连马桶亦抱起来。玉磐儿不晓的是什么意思,吓的大惊失色,喊叫道:“你是怎么样?”苗秃子将马桶丢在地下,把王磬儿放在炕沿上推倒,急将阳物狠命的插入他阴户内。本是情急了的人,还有什么功夫,不过七八抽就停当,拔出来将腰直起,长出了一口气,揭起被子,钻入里面睡觉去了。
玉磐儿坐起看了看,马桶也倒在地下,流的尿屎满地,臭不可闻,不由的心中大怒,指着苗秃骂道:“冒失鬼的哥哥冒八鬼冒九鬼,也到不了你这步田地!怎么好好儿出院里去,回来就是这样颠狂,比疯子还利害十倍。这不是,马桶也倒了,尿屎流下满地,半稀不稠的臭精弄下我两腿,一泡尿也吓的人没有溺完,真是那里晦气!平白里接下个你,还不如接个文雅些的忘八,虽然说是龟钻了龟,少冒失些儿也好。”苗秃用被子蒙了头,一声也不敢言语,任凭玉磬儿裁剪,他也由不的自笑不已。玉磬儿骂罢,从火盆内取了些灰倒在地下,将尿屎调和了一会,收拾在马桶内,盖上盖儿,将簸箕丢在一边;又在洗面盆内洗了手,嘴里絮聒了好半晌,方才掀起被子同歇。苗秃只装睡着,不敢动一动儿,怕玉磐儿再骂。
再说如玉与金钟儿复相和好,两个鸾颠凤倒,闹到了四更方止。次日,如玉梳洗罢出来,见萧麻子、苗秃、玉磐儿都在厅上坐着。见如玉走来,一齐站起。萧麻子笑道:“一夜恩情,化除了千般嫌怨,实是快乐不过的事。”如玉坐下说道:“我原就不计论他。若计论他,也不来了。”苗秃子道:“这都是开后门的话!我们朋友们说合着都不依允,睡了一夜就极好起来了,也未免重色轻友太利害些。”萧麻子道:“到底要算你的大功。”苗秃道:“我有何功?”萧麻子道:“光头先生之功,即汝之功也。”大家都笑了。萧麻子道:“小金儿还睡么?”如玉道:“他梳了头就出来。”
四人吃了一回茶,只见金钟儿掀开毡帘,摇摇摆摆的走来,打扮的和一朵鲜花儿一样;眉中间点了一点红,口唇上也点着一点红,头上带着青缎银鼠卧兔儿,越显的朱唇皓齿,玉面娥眉。走到如玉肩下坐了。萧麻子笑道:“好壮脸呀!”金钟儿笑道:“虽然脸壮,却不是象皮的。”萧麻子道:“这小妖儿,敢借话儿讥诮我!”苗秃子把两只眼硬睁着,只是看。金钟儿道:“你看我怎么?”苗秃子道:“我看你大大的两只青眼圈,是昨夜昏过去的原故。”金钟儿道:“止你看见来?”苗秃道:“你到别要嘴硬。会事的快与我嘴吃,我就不言语了;若说半个不字,我数念了七青八黄。况你又曾说过,请着温大爷来与我嘴吃,现有老萧作保。一共两个嘴,今日都要归结。”金钟儿道:“我的嘴有气味,休要臭着你了。”苗秃子道:“你不必正话儿反说。你说我的嘴臭,你只问你玉姐,他还说我嘴里常带着些苹果儿香。”玉磐儿道:“你道不恶心我罢!”萧麻子道:“金姐,给他个嘴吃罢,也算他披霜带露替你请温大爷一回,我又是保人。你不与他吃,他就要吃我的哩。”如玉大笑。金钟儿摇着头儿说道:“不!”
苗秃道:“我看这光景绝意不与我吃了。我只问你家窗棂纸是怎么就破了?”金钟儿的脸不由的红了一红,掉转头向如玉道:“我今早起来就看见,还只当是你弄破的,原来是他做的悬虚。”王磬儿听了,心下才明白了,向苗秃子拍掌大笑道:“怪道你昨晚和疯了一样,不想是这个原故!”说着,越发笑起来。苗秃子连连作揖道:“一个相与家,要包含些儿。”萧麻子道:“必定这秃奴才昨晚不知出了什么大丑,你们看他这鬼样。”问玉磐儿道:“你对我说,我也快活快活。”玉磐儿越发笑的了不得。萧麻子再三盘问,他又不说。
大家正鬼混着,打杂的拿上早饭来。五个人吃毕,苗秃子将如玉拉到院中,说道:“我今日回去罢?”如玉道:“你家又没事,又与玉姐有相与,回去怎么?”苗秃子道:“玉姐与我到是久交。不在一处歇卧,彼此脸上不好看;在一处歇卧,世上那有个白嫖的婊儿?一夜一两头,实是经当不起。今日趁回头车儿家去,岂不是两便?”如玉道:“我原答应你十两银子。是这样罢:可将你以前欠郑三的多少,此后嫖了的日子,将来回家时合算,我替你垫一半如何?”苗秃蹙着眉头道:“就是一半,我也招架不住。”作难了一会,说道:“也罢了!一个朋友情分,我丢下你,我也不放心,说不的再陪伴你几天罢。”如玉见张华也无事,打发他回家照看门户。
从十一月初间来试马坡,苗秃回家走了两次,如玉直住到十二月二十七日,大有在郑三家过年之意,亏的张华三番五次以坟前拜扫话规劝,才肯起身。前后与了郑三一百一十两;替苗秃垫了三十二两;送了萧麻二十两,将五十两借约也白白的抽与,为他是试马坡的好汉,镇压诸土棍不敢入门。将聘卖使女们一百八十多两花了个干净,又与打杂的并郑三家小女子留下六两赏钱。与金钟几千叮万嘱,说在明年不过灯节即来。金钟儿哭的两泪千行,临行难割难舍;连郑三也吊出泪来,萧麻子做作的短叹长吁。金钟、玉磐送出门外来,萧麻子、郑三同打杂胡六送出堡门,主仆方回泰安去了。正是:
天若有情天亦老,月如无恨月长圆。
郎君倒运佳人爱,子弟回头钱是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