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了当时政治的黑暗,淋漓尽致地描写了严嵩父子贪赃枉法的行径,还通过大家公子温如玉和妓女金钟儿,周琏和齐惠娘的故事,揭露其芒淫无耻的生活和卑污的社会风俗。整部小说语言生动流畅,表现手法,绘人状物无不精妙,是清代长篇小说中较有影响的作品,郑振铎先生把《绿野仙踪》和《红楼梦》《儒林外史》并列为清中叶三大小说。但因其“为鬼神、诲淫”之作,屡遭查禁,原本现中国大陆仅存一套。
第八十五回 老腐儒论文招众怨 二侍女夺水起争端

词曰:

旨酒佳宾消永昼,腐鼠将人嗅。箫管尽停音,乱道斯文,惹得同席咒。

茶房侍女交相诟,为水争先后。两妇不相平,彼此成仇寇。

右调《醉花阴》

话说周琏与蕙娘成就了亲事,男女各遂了心愿,忙乱了四五天,方将亲事办完。周琏吩咐众家人,将齐家隔壁房儿租与人住,一应物件俱令搬回,将沈襄仍请回原就书房住。众家人越发明白这一丸药的作用。

庞氏见蕙娘已过门,量老贡生也没什么法子反悔,又急着要请女儿和女婿,非贡生来不可,着大儿子可大拿了何其仁凭据稿儿,又教导了他许多话,向周琏家借了个马和一步下人,相随到广信府城去请贡生。

可大到了城内,先暗中见了他姑丈张充并他姑娘齐氏,将周家前后做亲话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,今奉母命来请他父亲。齐氏与庞氏意见到是不约而同,听见周通家富足便满心欢喜,反夸奖庞氏做的极是。随请贡生到里边,将可大来请并和周家做亲话替可大说了一遍,把一个贡生气的面青唇白,自己将脸打了几下,随即软瘫在一边。慌的张充夫妇百般开解,又将何其仁立的凭据稿儿张充高声朗诵,念与贡生听。

贡生听了凭据上话,心中才略宽了些,问可大做亲举动。可大将周家怎般烦亲友向何指挥家说话、与了一千二百两银子,何指挥夫妇同写了凭据,周家怎般下定,家中怎般支应,到娶的那日怎般热闹,满城大小文武官员并地方上大家都去拜贺,“到我们家拜喜的也有三四十人,俱是文会中秀才、童生,和叶先生、温先生。别人未来。”又言:“周家叫了三班戏,唱了五天。我送亲那日也看了戏。如今母亲要请妹子和妹丈,须得父亲回家方好。”可大说完,齐氏帮说道:“像这样人家,我侄女儿做个媳妇,也不枉在哥哥前投托一场。这是一万年寻不出来的好机缘!只恨我没生下有人才的女儿;若有,不但做正室,便与周家做个偏房,我也愿意。哥哥急该速回,方对周亲家好看。我随后还要着你妹夫补送礼物,将来有借仗他处哩!”张充也极口誉扬。贡生的面孔方回转过来些,问可大道:“媒人是谁?”可大道:“没有媒人。”贡生瞑目摇头道:“难乎免于今之世矣!”又问道:“学校中朋友议论何如?”可大道:“也没人学我们,也没人笑我们。”贡生恨道:“蠢才,你和你母亲竟是一个娘肚中养出来的!”自己又想着事已成就,便在妹子家住到死后,少不得骨殖也要回家,随即辞张充起身。

张充夫妇又留住了一天。次早,父子各骑脚力回来。贡生恐怕可大语言虚假,将到城门,着可大先去家中,只挨到昏黑时候方入了城。他素日有个知己朋友,叫做温而厉,也是本城中一个老秀才,经年家以教学度日。其处己接物和齐贡生一般,只有一件比贡生灵透些,还知道爱钱。一县人都厌恶他,惟贡生与他至厚。他又有个外号叫“温大全”,一生将一部《朱子大全》苦读。每逢院试,做出来的文章和讲书也差不多,虽考不上一等、二等,却也放不了他四等、五等,皆因他明白题故也。贡生寻到他书房时已是点灯时分,一入门,见温而厉正端坐闭目,与个大些的学生讲正心诚意。学生说道:“齐先生来了。”那温而厉方才睁开眼,一见贡生,笑道:“子来几日矣?”贡生道:“才来。”说罢,两人各端端正正一揖,然后就坐。

贡生道:“弟德凉薄,刑于化歉,致令牝鸡司晨,将一女偷嫁于本城富户周通之子周琏。先生知否?”温而厉道:“吾闻其语矣,未见其人也。”贡生道:“我辈斯文中公论若何?”温而厉道:“虽无媒妁之言,既系尊夫人主裁,亦算有父母之命,较逾墙相从者颇优。”贡生道:“此事大关名教,吾力总不能肆周通于市朝,亦必与之偕亡!”温而厉道:“暴虎冯河,死而无悔者,吾不与也。不观齐景公之言乎,既不能令,又不受命,是绝物也。兄之家势远不及齐,而欲与强吴相埒,吾见其弃甲曳兵而走也必矣。”贡生道:“然则奈何?”温而厉道:“成事不说,遂事不谏。若周通交以道,接以礼,斯受之而已矣。”贡生道:“谨谢教。”于是别了温而厉。

回到家中,庞氏早在书房中等候,换成满面笑容,将贡生推入房内,收拾出极好的饭食与贡生接风,把蕙娘到周家好处说的天花乱坠。贡生总是一言不发。庞氏陪了不是,又拜了两拜,贡生方略笑了笑,旋即又将脸放下。庞氏着贡生定归女儿、女婿回门日期,贡生只是低头吃饭,吃罢饭便到书房中去睡。庞氏复拉了入来。庞氏替他脱衣解带,同入被中,搂抱住说笑,贡生仍是一言不发。庞氏回女婿情切,没奈何将贡生强奸起来,闹了个上坐,才将贡生奉承欢喜。

两人和好罢,庞氏复商议回门话。贡生道:“聘女儿由你,回女儿也由你。至于女婿,我不但回他门,我连面也不与那畜生相见。他恃富欺贫,奸霸了我女儿,我不报仇就够他便宜了,难道还教他跟随女儿上门无礼么?”庞氏笑道:“你又来了!当日我父亲回你门时,你也曾跟随着我去。你那无礼,岂止一次!我父亲报复的你是什么?只有更加一番恭敬待你。”贡生想了想,也笑了。

次日,庞氏一早又取过宪书来,着贡生择日子。贡生定在下月初二日。庞氏也不着贡生破钞,自己拿出银子来,裱房屋,雇仆妇,买办各色食物。到二十九日,即下帖到周家。

至初二日,先是蕙娘早来,打扮的珠围翠绕,粉妆玉琢,跟随了四个家人媳妇、两个女厮,拜见爹妈和兄嫂,叙说婆家相待情景。周琏见贡生回来别无话说,心上甚喜。这日鲜衣肥马,带领家人到齐家门首,可大、可久接了入去。好半日,贡生方出来与周琏相见,那颜色间就像先生见了徒弟一般,毫无一点笑容。周琏心上大不自在。随后去见庞氏,庞氏满口里叫姑爷不绝,相待极其亲热。

午间内外两桌,外面是贡生和两个儿子相陪。席间别的话不说,只是来回盘问周琏学问,又与周琏讲了两章《孟子》。从此,早、午都是贡生陪饭,讲论文章。周琏心恶之至,只住了两天,定要和蕙娘回去。庞氏那里肯依,又勉强住了两天,才放他夫妻同回。临行时,老贡生将自己做的文字八十篇送周琏做秘本。在贡生看的是莫大人情,非女婿,外人想要一篇不能;在周琏看的还不如个响屁。

过了几天,周通设戏酒请贡生会亲,又约了许多宾客相陪。贡生辞了两次方来,刚才坐下便要请叶先生。周琏将沈襄请来。贡生只看了两折戏,便着罢唱,与沈襄论起文来。腐儒的意思,要在众宾客前借沈襄卖弄自己也是大学问人。将沈襄赞不绝口,又将周琏叫到面前,说道:“叶先生学问比我还大,你须虚心请教,受益良多。”宾客们俱知他是个书呆子,不过心里笑他,只是不得看戏,未免人人肚中要骂他几句。酒席完后,内外男女打算着看晚戏。周通斟酒后,金鼓才发,贡生又着罢唱,拼命的与沈襄论文。蕙娘在屏后急的要死,恐惹翁姑厌恶,差人请了三四次,贡生口里答应,只不动身。皆因众人都看他,越发得意起来,论文不已,那里还顾得蕙娘!沈襄知久拂众意,请他到书房中细讲。贡生志在卖弄才学,如何肯去。沈襄又不好避去,恐得罪下小东家妇,只讲论得众宾客皆散。

天已二鼓,别了周通父子出来,到大门外还和沈襄相订改日论文。一路快活之至,将到自己门首,才想起蕙娘请他说话,又复身回到周家叫门。周家听的是贡生,一个个尽推睡熟,贡生还敲打不已。亏的贡生家老汉他还略知点世情,将贡生开解回去。次日传说的蕙娘知道,心上又气又愧,告知周琏。周琏将管门人每一个打了二十板,还赶去一人。此后周家没一个不厌恶贡生。

再说蕙娘自到周家月馀,于冷氏前百般承顺,献小殷勤。放着许多丫环仆妇,他偏要递茶送水。不隔三五天,便与翁婆送针指,也有自己做的,也有周琏买的。奉承的冷氏喜爱不过,无日不在周通前说新妇贤孝。蕙娘偏又不回避周通,见了就爹长爹短,称呼的烂热。周通也甚是欢喜。周琏已派了两房家人媳妇、两个女子早晚侍候,冷氏除与珠翠、衣服等类外,又将自己两个女子也与了蕙娘。

何氏看在眼中,都是暗气恼。又兼周琏自娶蕙娘后,通未到他房内一宿。也有在冷氏房中与蕙娘见面时候,两人都不说话。每见蕙娘窥翁婆意旨便卖弄聪明,做在人先,形容的自己和块木头一样。素常俱是和周琏同吃饭,如今是独自一个吃,饮食也渐次菲薄。又兼家中这些大小男妇,没一个不趋时附势,将新奶奶举在天上,片语一出,奔走不迭。自己要用点吃食或买点物件,不是这个说没有,就是那个推没功夫;即或有人去买来,多是不堪用之物,且还立刻要钱。只这些,都是无穷气愤。父母家要了钱,又不与作主,惟有日夜哭泣而已。也有人劝他勘破时势,与蕙娘和好,借蕙娘挽回丈夫。他听了更是气上下不来,反将劝他的人数说不是,谁还管他?

一日,也是合当有事。周通家内共是两处茶房,这日管内茶房的人告假回家,众妇人止知用水,用尽了却没人添水。何氏要洗手做针指,差小丫头玉兰来取水。玉兰见两把大壶放在灶台前,都是空壶,咒骂了茶夫几句,便从缸中盛水在壶内,少刻水响起来。不意蕙娘因周琏去会友,要趁空儿洗脚。伺候他的一个大丫头落红,提了盆儿,也到茶房中取水。何氏家玉兰将水顿的大响起来,落红走至,提起壶便向盆内倾去。急的玉兰抱住壶梁儿大嚷道:“我家奶奶等着要洗手,我好容易顿了这半日,才得滚了,你到会图现成么!”落红道:“我家奶奶也急的要洗脚,你让我倾了,你再顿罢。”玉兰道:“我为什么让你?等我倾了,你再顿也不迟。”落红道:“我与你分用了罢。”玉兰道:“我为什么和你分用?”落红道:“这水着你霸住不成!”说着,提壶便倾。玉兰抱住壶梁儿死也不放,口里乱骂起来。骂的落红恼了,将壶向玉兰怀内一推,道:“就让你!”不意玉兰同壶俱倒,那水便烫在玉兰头脸上,烧的大哭大叫。

落红连忙搊扶他。谁想何氏的大女厮舜华也来催水,见玉兰烧坏头脸,却待要问,落红道:“他急着要倾水,不知怎么将壶搬倒,连他也压在地下。我在这里扶他。”玉兰两手抱着面孔大哭道:“你将我推倒,夺我的水,烧我的脸,还说是我搬倒的!”舜华听了,一句也不言语,将玉兰斜拖入何氏房中去了。

何氏见衣服浸湿,头脸上有些白泡,忙问道:“是怎么来?”舜华将落红夺水,推倒玉兰,烧了头脸话怒恨恨的说了一遍。何氏听罢,不由的新火旧恨一齐发作,急急的走到茶房,指着落红骂道:“你个不睁眼的奴才!你伺候了个淫妇,便狂的没样儿了!你仗着谁的势头,敢欺负我?”落红道:“看罢!大奶奶家玉兰自己将壶搬倒烧了脸,与我什么相干,便这样骂我!骂我罢了,怎么连我家奶奶也骂起来?”何氏大怒道:“我便骂那淫妇,你敢怎么?我且打打你,教你知道个上下!”扑来便将落红揪住,用手在头脸上乱拍。落红用手一推,险将何氏推倒,口中唧唧哝哝几句,说道:“尊重些儿,到不惹人笑话罢!”何氏气的乱抖,扑向前又要打,早来了许多仆妇将何氏劝解开。落红趁空儿跑去,一五一十哭诉于蕙娘前,又添了骂蕙娘的几句话。蕙娘也动起大气恼来,一直到茶房院内。

何氏将要回去,见蕙娘跟着五六个妇女在后面走来,不由的冷笑道:“狐子去了,叫着老虎来了。我正要寻你哩!”蕙娘道:“你的丫头搬倒壶烧了脸,与我的丫头何干?你打了我的丫头也罢了,你平白骂我怎的?”何氏道:“你家主儿、奴才也休将势利使尽了,我当日也曾打有势利时走过!怎么着,女厮拿滚水烧人,你着他拿刀杀人不更快些!”蕙娘道:“大嫂,你从今后要安分些儿!汉子和你无缘,你何必苦苦寻趁我?难道把我变成个汉子,从新爱你不成?”何氏大怒道:“你叫我大嫂,我便叫你小妇!”蕙娘道:“你便说我是个小妇,我却是鸣锣打鼓、阖城文武官送礼拜贺娶来的。你先时到也是个大妇,被你老子写文约、立凭据,只一千二百两银子,就将你卖成个真小妇了。你若少有人气,就该自尽,敢和我较论大小!”何氏又羞又气,骂道:“贼淫妇,你不是被人先奸后娶的么?你问问这一家上下,那个不知道!”蕙娘道:“先奸后娶,我也不回避。但我还是教自己汉子奸的,不像你个贼淫妇!”何氏道:“不像我什么?我今日就和你要人!”蕙娘道:“你有你那娘老子卖了你,就够你一生消受了,还问我要人?”何氏道:“你也有人爱你?我今日断送了你罢,与你个众人爱不成!”说着,便向蕙娘扑来,早被众妇人一二十只手拦住。何氏大喊道:“你们众人打我么?把你们这一群傍虎吃食没良心的奴才!”

正嚷闹着,冷氏从后院跑来骂道:“你两个也有一个有妇道的?通将廉耻不顾,也不怕家人们笑话!我周门清白传家,肯教你两个坏我门风?我只用一纸休书,打发的你两个离门离户。还不快回房中去么!”两个见婆婆变了面色,方各含怒回房。

少刻,蕙娘便到冷氏房中叩头陪罪,诉说何氏先打先骂,自己不得不和他辩论。冷氏道:“辩论什么?你若不出来,也没这番吵闹了。对着那大小家人,成个什么样子!将来传播出去,连我也教人家笑话坏了。”蕙娘道:“我们原和禽兽一样,万般都出在年轻。妈妈宽过这一次,下次他骂死我,也再不敢较论了。”说着,又跪了下去。

冷氏不由的就笑了,一边拉起,说道:“我儿,你凭公道说,我待你比何氏媳妇何如?”蕙娘道:“承妈妈恩典,待我比他实强数倍。”冷氏道:“却又来!我既待你好,你女婿又待你好,那何氏媳妇如今还有谁理论他?我一个做父母的,不该管你们宿歇事。但自你过门后,四十馀天,你女婿从未入他的房门,人非木石,你教他心上如何过得去?论起来,该你调停这事,才是明白‘忠恕’两个字的人。”蕙娘道:“妈妈教训的极是。我也曾劝过女婿几次,他总不肯听。”冷氏道:“你女婿今日会文去了,他回来若知道,又必与何氏媳妇作对。我总交在你身上。你女婿若有片言,你就见不得我了。”蕙娘道:“只怕外边有人告诉他,却不管我事。”冷氏道:“这是开后门的话了。你们少年人不识轻重,我只怕激出意外事来。”蕙娘满口应承。晚间周琏回来,等他安歇了,方说及与何氏嚷闹,又述冷氏叮嘱的话,方将这事大家丢开。正是:

腐儒腹内无馀务,只重斯文讲典故。

二妇两心同一路,借名争水实争醋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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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..